第一章 夫妻相对
“秀儿！”明廷钊看着傻愣愣的女人，又叫了一声。
明廷钊心急火燎地从京城赶火车连夜赶回来，奔波了上千里，昨晚入夜才赶到县城，连夜徒步回到南河村，见到的却是忧心忡忡的岳父和怒气冲冲的岳母。
问明了情况，明廷钊只喝了半瓢凉水又往县城赶……
一路上想得都是，秀儿那么温柔安娴的女人，因为他牵累，竟然差点儿带着孩子跳河自尽！
她一定恨极了他吧？她会不会不再原谅他了？
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她，向她亲口说明事情原委，解释清楚他没想过离婚，从没想过抛弃她们娘儿俩……
一路上，他差点儿把自行车蹬成风火轮。
但真的看到了她，就隔着几步距离，他却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怯意来，有些不敢上前了。
赵秀站在台阶上，有一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男人生的不错，哪怕千里奔波沾了行尘，连夜赶路带了明显的憔悴和疲惫，也当得起一句：好看！
行尘和憔悴疲惫，反而给年轻男人增添了一种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甚至带了一点点落拓……
哪怕赵秀重活一世，经历过中年甚至中老年的一颗自以为锈蚀的心脏，看见这样的男人，也生不出一丝厌恶。
但，这个男人，对于赵秀，又是不同的。
上一世的前夫，这一世暂时还是丈夫，两世孩子父亲……前世，她是恨他的。
恨他薄情；更恨他纵容妻子养废了自己女儿，把她的女儿养成骄纵暴躁又浅薄无知的废人。
但对这眼前这个年轻到让她陌生的男人，赵秀的心情却是复杂的，甚至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恨不起来，也无法单纯地欣赏和喜欢。
她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明廷钊有些不安地又叫她一次，赵秀才仿佛恍然回到现实。
她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角，脸上眼中的种种复杂情绪一闪而没，只剩下平静和淡然，道：“你怎么来了？”
明廷钊这一路设想过赵秀见到他许多种表情，但唯独没有这般看陌生人一样长久的审视，还有，这样冷静平淡的对话。
自从知道二姐带着向亚丽来过之后，他想的都是她会生气、会怨怼、会对他哭，甚至恶语相向……唯独没有这样平淡相对，好像对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偏偏对上这样的妻子，明廷钊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心反而往下沉，一直往下，看不到底。
“秀儿……”他涩涩地又叫了一声。
他的喉咙有些发涩，积攒了一肚子话，打了一路腹稿，此时此刻，却只能吐出她的名字。
“嗯，你怎么来了？”她又问了一遍。
明廷钊突然有些不敢面对，她淡然的目光。
他微微偏了偏头，下意识地躲避着，道：“我到家，听爹说文华摔伤来了县医院……”
“哦，”赵秀淡淡地应一声，转身往里走，“那就跟我来吧，正好查房前能进去探视。等一会医生查房，就不让进了。”
她平铺直叙地说着话，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自然也寡淡的不带半点儿情感。
明廷钊踌躇了一下，才抬脚跟上去。
大病房里，虽然只住了五个病号，但一早上洗漱、打饭，人进进出出的，也颇有几分嘈杂。
赵秀迎面让过一个端着痰盂往外走的大婶，微微皱眉屏息片刻，这才走进去。倒是她身后跟着的明廷钊似乎没有注意到浓重的异味，脸色平淡，只一双眼睛定在赵秀的身上。
文华已经洗漱过，小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转头看着窗户外的一棵树，几只麻雀在树梢上跳跃着，叽叽喳喳叫得欢快。
赵利国不在，赵秀直接走过去，把手中的饭盒和暖壶放在床头柜上，一边弯腰道：“文华，起来吃饭了。”
说着话，帮文华坐起，又把枕头给他垫在背后……
十一岁的大小伙子虽然瘦，却已经有了些分量，加上腿脚不便，帮他挪动就更加吃力。
站在几步外的明廷钊连忙上前，双手抱住文华，轻声道：“我来。”
赵秀也没拒绝，动手把枕头靠在床头上，明廷钊配合地把文华抱起往后挪，倚在枕头上。
“这样得劲儿吗？”明廷钊还征询文华的意见。
文华愣怔着，这才醒过神来，看着这个曾经他特别喜欢甚至的小姑父，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面对。
赵秀道：“你洗手了吗？”
文华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立刻撇开头，垂着眼道：“洗了。”
赵秀把鸡蛋羹递给文华，又拿了一张油饼递给他：“先吃这个，豆浆还烫，晾晾再喝。”
鸡蛋羹蒸的挺嫩，淡黄的颜色，滴了酱油和香油，激出蛋羹本身的鲜香；油饼炸的焦黄，因为刚出锅，表皮还带着一点点酥脆，油炸食品特有的油香随着热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文华却心不在焉，根本没闻到这浓郁的香味，只一步一动，机械地把油饼送进嘴里，咬一口，慢慢咀嚼着。
赵秀随手拿了一张油饼自己吃，一转眼，看见病床另一边站着的明廷钊，突然有些尴尬，道：“你吃饭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不等明廷钊想好怎么回答，他的肚子先诚实地抗议了：咕噜噜。
声音不大，却足够文华和赵秀听清楚。
明廷钊也很尴尬，他还是昨天在火车上吃了点儿东西，下了火车转公共汽车，搭骡车，步行……折腾到现在，就喝了半瓢凉水。
赵秀也不再问，指指床底的脸盆：“你洗洗手，也吃点儿吧。”
明廷钊默默地点点头，没在病房里洗，而是端着脸盆出去了。
赵利国早起伺候着儿子洗漱过，自己走到前边的住院处询问交钱的事。前一天他太慌张，没顾上这些，住院缴费和买各种用的吃的，都是秀儿花的钱。
他身上没带多少钱，但也要问一问清楚，等回家好还给妹妹。
妹妹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够辛苦了，他帮不上太多，也不能再拖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