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夏忙一结束,就组织团练,每家每户至少出一个壮丁到武堂练拳脚棍棒。这两年不知道是不是我爹让我去凌霄山学艺的缘故,武堂里学拳脚的女孩子渐渐多了起来。
“冰姐姐,你也来团练吗?”一进武堂,小花跑到我跟前。
“我啊是武师傅请来给你们陪练的。”我得意地冲她挑挑眉毛。
“哇!冰姐姐好厉害。”小花最会捧我的场了。
武师傅看时间到了,拍拍手:“各位乡亲,咱们武堂从今日起由自凌霄山修行的龙冰作大家的陪练,大家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好!”
“开始!”
武师傅让我在最前面扎马步出拳,他在后面一个个纠正乡亲们的动作。简简单单三招拳法,练了一个半时辰,我也扎了一个半时辰马步。
“呼。”五个铜钱还真不好挣。
“龙冰,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别忘了。”武师傅看来很满意我这个陪练。
“谢谢武师傅。”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武师傅自祖上就在村里武堂教村民武术,与文学堂不同,武学堂大人孩童皆可来学。农忙时节,武师傅家地里的庄稼总是最后一个收完;农闲时节,他也不得休息。
武学堂收费很随意,大人孩子来学武提几片腊肉、几条鱼、几斗粮食便是一年的学费。偶有忘记,武师傅也不计较。武学堂主要是靠着每年团练期间村长拨出的二两银子维持着,而这二两银子不仅包含武师傅一年的薪金,还包含学堂修缮、刀枪棍棒修正换新……
我爹说,武师傅一天拿出五个铜钱来给我不容易。
在我心里,武师傅和永宁公都是顶顶好的好人。
上次在凌霄山后山撒的白菜萝卜已经发芽长成小苗了,我将长势不好的小苗拔掉,留下健壮的苗子。
拿着水桶去提水,想起之前小花说她爹看到潭里冒白气。我环视一周,也没发现这平静幽深的潭水有什么异样。
据说后山这汪潭水本来只是一汪清泉,自从第一任山主建了门派,修了房屋,泉水一年年变大,直到变成现在的深潭。潭水冰凉,但即使山上大雪纷飞也不结冰,旱涝不见退涨。
凌霄山众弟子说这水助益身体,每日早晨都来饮上三杯。我倒不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用这潭水浇地,菜长得格外快。
潭边有打水的小桶,我将水桶扔进潭里用力荡了荡,拔上来倒进大桶里。来回几次,接了满满一桶,蓄力提起。
突然潭里有道白影闪过,我忙把水桶一放,定睛看见黑色的潭水深处隐隐约约一条长长的白色物体在迅速游蹿。
不能吧,这么冷的潭水里有长虫?
我揉揉眼睛准备看仔细些,潭里早已什么东西也不见,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我提着水赶紧跑。我娘说山里有修炼的妖,这白长虫肯定就是妖怪!
中午给安和老师送米糕跟他说了后山的事,他不以为然:“你肯定眼花看错了,要是真有大长虫,后山那些菜怎么不见少?”
“那是妖,不吃菜!吸人气!”猴崽子们被我吓得嗷嗷叫。
“别听龙冰乱说!凌霄山几辈子山主了,也没听说有妖。”
“说不定……”我故弄玄虚,瞅准安和老师只顾吃米糕的功夫用力揪下他一根胡子。“你们都是妖!”
“嗷!龙冰你个猴崽子!”
傍晚禾炎果真在下山路上等我,二话不说拎起我直接跳进山谷。
他躺在石头上,懒懒地说:“我不想听你们今天吃的什么,你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没?”
“大师傅病好了,今天他做的饭,米饭里加了地瓜……”
“停!说别的。”
“平度和老师说平辰和平染可以去参加武林高手榜比武了。”
“这两个人功力如何?”
“平辰是铮明堂和剑术堂的得意弟子,御气、剑法在同辈弟子中都是上乘。平染嘛,我听说她能参加是因为她爹是京城的大官。”
“算有点用。还有呢?”
“不寻常的?嗯……对了!后山潭里有妖怪!”
禾炎坐起来仔细听,我看他来了兴趣,就滔滔不绝地把早上看见白长虫的事全对他说了。
他听完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站起来拍拍土,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扔给我。
“你把银子都给完了,以后还来找我吗?”他说找我买十两银子的情报,现在都付清了。
他邪邪一笑:“当然,以后一次一结。”说完就要走。
“哎!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我从怀里掏出包好的簪子,递给他。“这是去镇上的时候买的,我看你也没有簪子,送给你一个。”
他似乎没相中包银簪子,伸手抽走我头上的乌木簪,插在自己的发髻上。
“谢了。”
“不客气,你也送了我锦帕。”没等我说完,他就消失不见了,我心里略略有些失落。不过还好,他收下了乌木簪,我们以后就是有信物的好朋友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训练,武堂团练的大人已经可以熟练地耍一套拳了。武师傅很高兴,直说是我陪练的功劳。
休息时,一个大叔问我:“冰丫头,你去不去参加高手榜比赛呀?”
“只有凌霄山正式入门的弟子才能去,我一个俗家弟子哪有资格。”
“我听说只要在高手榜比赛中拿了名次,各府邸都会抢着要。最厉害的是去年的平泰,一举夺魁,被圣上召去御前侍奉了。”
那我就算参加也不要拿第一,整天给人下跪谁愿意?!
另一个大叔也凑过来说:“这天子跟前的人,谁不得礼让三分?龙冰,你滋要能在天子跟前露露脸,就是咱们白猪村的骄傲!要是再能侍奉天子,整个白猪村就鸡鸡……”
“鸡犬升天!人世间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天上干嘛!冷得很!”
“呵呵,你这丫头打小就会跟我们抬杠,长大了也没变。”
武师傅拍拍手:“龙冰说得对,咱们普通人过好日子就行了,何必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各位休息好了继续吧。”
下课等人都走了,我把后山看见白长虫的事跟武师傅说了。
“武师傅您见多识广,觉得那东西是妖吗?”
“这……此事小花的爹也来跟我说过,他看到的是潭里升起和丝绸一样的白气,一晃眼就不见了。我本以为是他看错了,今日你又来说,看来凌霄山潭里的确有大物。不过,你与小花爹两人偶尔去一次后山都能见到,凌霄山不可能无人知晓。”
“我猜他们都是妖变的,除了大胡子安和老师。”妖不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武师傅被我神神叨叨的样子逗笑了:“朗朗乾坤,妖物怎么会如此招摇?许是山主或者凌霄山其他人养的宠物。”
末了,武师傅又嘱咐我:“凌霄山毕竟是天下第一正义门派,不容有丝毫瑕疵。此事切记不可再传。龙冰你上山时尽量远离后山。”
“知道了,武师傅。”我拜别武师傅往家走。
唉!武师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有人喜欢把大长虫当宠物养吗?下次上山的时候我得再去看看。
夜里一阵阵雷声轰隆,大雨噼里啪啦地下了一宿。早上起来,我爹我娘看着丝毫不见停的雨叹息:“这雨再不停,稻子就要淹了。”
“我去村里谷仓看看,别进了水。”我爹放下旱烟锅,披上蓑衣,戴上笠帽。
“爹,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去什么去?蓑衣丢了还没找你算账!”
“我穿娘的。”
“给给给,赶紧去追你爹。你慢着点,蓑衣太大别拐倒了!”我娘老说些自相矛盾的话。
谷仓已围了许多人,学堂的老夫子婉儿的祖父也在。他和村长指指天指指地又指指众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
村长叫人抬了许多竹子进谷仓,要把粮食再垫高。
“爹,老夫子说的什么啊?”
“老夫子看了天象,说今年有涝灾,这雨得再下一整天,过去几日后还有更大的雨。”
“那粮食会淹不?”
“这次先把粮食垫高,等雨一停,就都驼进凌霄山半山腰的山洞里。稻子也得赶紧收。”
肯定是后山那个妖怪作祟!要是把我们村粮食都淹了,我就去剁了它的尾巴。
果真如老秀才所说,雨又下了一天才停。村里的路被冲得坑坑洼洼,家家户户的男壮丁背粮食上山,女的就下地割稻子。
我娘去给姥爷家报信,让他们有点准备。我倒觉得姥爷家在山顶上,比我们安全多了。
“嫂嫂,你别割了,停下来休息吧。”家里只剩我和嫂嫂,不得已她也下地了。
嫂嫂直起腰轻轻转转:“我没事,就是前段日子养得太舒服了,突然一下地不如从前灵活了。”
“我听良大妈说孕妇不能弯腰,我割你在地边绑稻子。”我拿过嫂嫂手里的镰刀,把她推到地边。“我割的快,你看。”
嫂嫂依言将稻子绑得整整齐齐,一趟趟往家里挑。等我娘赶回来,我俩已收完一整块水田。
“我的娘来,你们俩干的这么快!玫儿你可千万悠着点,别挑,放着我挑回去。”
“娘,你和猪猪割稻子吧,我挑回去正好在家做饭。”
“玫儿,这是姥娘让我拿回来的熟蚕丝织的布,给孩子做衣服最柔软不过。好好收着。”
“娘,那我就收着,等忙完这段日子,我和禄哥去看看姥爷姥娘还有舅舅。”
“好孩子。路上慢慢走!”我娘目送着嫂嫂离开,想了想对我说,“我不放心你嫂嫂得跟回去看看,你麻利地割。”
“哦。”
老天爷只给了五天时间,五天后的晌午晴空一个霹雳,瞬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到脸上生疼。
抱着一捆稻子跑进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幸好谷仓的粮食都囤进了山洞,稻子也都割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有时间晒干。
“完喽,今年又是个灾年,米饭算是吃不上喽。”我哥看着外面的天说。
“胡嚷嚷!”我爹拿烟锅敲了我哥一下,“早点停吧,老天爷。稻子收回来得晒啊~禄子,早些吃饭你和我去山洞,跟你良大伯一起守粮食。”
粮食囤在山洞虽然不怕水淹,但得有人经常在旁边敲敲打打吓走那些偷粮食的小畜生。
“禄哥,拿着这毛毡铺在地上,你和爹好轮着睡会儿觉。这是火石和浸了油的火把,别进了水。”
“知道了,放心在家等我回来。”
爹和哥哥进了山里,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雨势丝毫不见停,不知道禾炎躲在哪里。
“咚咚咚”,正想着有人敲门。我娘戴上笠帽说:“这个时候谁还串门?”
一会儿我娘进屋,后面跟着一个少年,正是一身黑衣的禾炎。
“你怎么……”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递给我一个眼神,让我瞬间闭嘴。
我娘说:“这孩子过来寻亲迷路了,又遇上大雨,来咱家避避雨。你看孩子都淋透了,玫儿,找身禄子的衣服给这孩子换上。”
“大娘,不必麻烦了,雨小了我就走。”
“哎吆,老夫子说这雨一天两天的停不了。再说这黑灯瞎火的你去哪?”
嫂嫂拿出给哥哥新做的靛蓝长衫,放到桌子上:“这衣服是新做的,我家禄哥还没穿过,小哥赶紧换下来吧。”
禾炎看一眼衣服,起身拱手:“禾炎多谢了。”
片刻之后,禾炎出来。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腰里紧紧束着,靛蓝色衬得他面色更白。
我娘停下手里的活,直惊叹:“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比女子还白上三分的男子。”
“娘,你这么说多让人难为情。”
“对不住对不住。小禾是哪里人?”
禾炎一边吃着嫂嫂做的腊肉卷饼,一边说:“京城。”
“京城来的?你在咱这有什么亲戚?”
禾炎扫我一眼,说:“我的恩师在这。”
“姓甚名谁?说不定咱们能帮上忙。”
“娘!人家只是来避雨,你都要把人家祖宗八代打听透了。”我赶紧打断我娘。
禾炎轻轻一笑,满屋都亮了:“不打紧。回大娘,我师父是凌霄山平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