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给我也不打紧。”我喃喃自语道。
我爹说，五两银子还有福多小姐赏的一吊钱可以让我们家宽裕地花两年。
我爹还说手里钱多了不是好事，会让人变懒，庄稼人还是得要专注着种田出粮食。
就是我不知道怎么感谢禾炎和福多小姐。
天色渐暗，我一路跑回家，院子里我爹正在拾掇小鱼。
“爹，你今天去下鱼篓了？”
“下山回来看见白龙河里有鱼，就试了试，瓮里留了三条大鱼，明日你同我去镇上给员外老爷家送去。”
我掀开竹篦子，看见三条白鲢鱼悠闲地在瓮里游水，全然不知道自己快要进锅。
“爹，光送鱼啊？”
“还有腊肉、干竹荪，明早我再去竹林采些新鲜的竹荪。”
“爹，我和您一起去采！”
托福多小姐的福，我又可以去镇上了。
天还黢黑，我爹就起床了。听见悉悉索索地声音，我立马坐起来喊：“爹！等着我。”
“哎吆！臭丫头，吓我一跳！”我娘托着油灯掀开我屋的帘子给我照明，“别的时候没见你起床这么利索。”
“嘿嘿，娘，我和爹商量好了：他采的竹荪给福多小姐送去，我采的去集市上卖。卖的钱都归我，我给娘和嫂嫂每人买支银簪子。”
“你这丫头倒是有心。”我娘叹息道，“钱你自己留着买零嘴吃吧，我和你嫂嫂都有簪子。”
“都是木头的！凌霄山上的山主和老师们都戴着玉石的簪子，我早晚想办法给娘和嫂嫂弄一支来。”
我娘吓得连声说不：“听你这丫头语气像是要抢！可不敢，咱们没那个富贵命戴不起那玉簪。硬夺来的戴上也没福分看！”
“我哪会抢？！我挣钱给你买嘛！”
“丫头！走啦！说个没完。”我爹在院子里等的不耐烦了。
到了竹林，借着微亮的光，细细找寻竹荪。我爹在前面捡个儿大的放在竹篓里，我在后面扫荡小的和竹荪蛋。
天大亮，我和爹背着装得满满的竹篓回家取上活鱼、腊肉和干竹荪，坐上牛车往镇上赶。
“咚咚咚。”找到大槐树下那个后门，我敲了敲。不多时，一个小厮探出头来问：“找谁？”
“啊！找福多小姐，我们是上次送竹货的，这次给小姐带了些腊肉、竹荪，还有鲜鱼。”我晃晃手里的鱼。
“知道了。”小厮回了一句，关上了门。
我看我爹一眼：等等吧。
小厮重新打开门，递出来一吊铜钱：“够么？”
“这次真不要钱，真送！”
“我家老爷说：农人……”
“辛劳，不可占农人便宜。你家小姐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也给了一吊铜钱。”不占便宜是员外老爷家的家训么？
“不够么？我再去……”小厮作势又要关门，我一把抓住他。
“说了不要钱！”
我爹赶紧扒拉开我的手，帮小厮整好衣服：“这位小哥，我家女儿莽撞，老汉跟你赔不是。上次你家小姐好心收了竹货，给了许多钱，帮老汉家解决了大困难。老汉和女儿这次是专程来感谢小姐的，这些吃食不过是乡野粗物，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啊，哦，两位真认得我家小姐啊。我以为是上门求我家买东西的，不好意思。”小厮恭敬地伏首行礼，“我家小姐还没醒，两位进来后院歇歇脚吧。”
“不便叨扰。我们放下东西便走，还得趁早去集市摆摊。”我爹将东西又放在大槐树下的石桌上，便带着我告辞了。
今日来集市晚了些，没有好位置的摊位了。找了个犄角旮旯，摆好竹荪。来来往往许多人，皆是匆匆而过，眼看着早市要结束，我心里着急的很。
“爹，我拿点竹荪出去问问有没有人要。”
“要不算了，本来这次来就是给员外家送东西。东西送完了，咱们就回吧。”
“好歹等早市结束再回去，现在牛车也不回去。我去试试。”没人买怎么挣钱，没钱怎么给我娘和嫂嫂买簪子？
只要遇到人我就问：“夫人，新鲜的竹荪和竹荪蛋煲汤最鲜美了，要不要来点？很便宜的。”
“就是她！”有人伸手指我，定睛一看，是刚才那个小厮。
我下意识退后两步，难道是东西有问题？不能啊。鱼是我爹在河里捞的，腊肉是灶台熏的，竹荪是自家采的……
小厮冲过来拦住我，盯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他冲身后喊：“小姐，在这里！”
福多扎着两个发髻，发髻上系着粉色的飘带，由丫鬟扶着小碎步快步走来。
“福多小姐？你也来买菜？”
“哪能啊！我家小姐特意过来找你爹和你！”丫鬟从袖口掏出两颗碎银子，“给你钱！”
我一躲，银子掉在地上。
“哎！你这人！”丫鬟生气地指我。
福多弯下身子，捡起来仔细吹吹尘土，放在我手里：“小桃，你要等姐姐接过去才能松手。”
“是，小姐。”
福多的手绵软细滑，像一条绸缎盖在我手上。我其实并没摸过绸缎，但觉得绸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生怕自己的糙手刮伤福多的手，一动不敢动：“福多小姐，上次给的够多了。我再要你的银子，我爹会生我气的。”
“你不要我的银子，我爹会生我的气。”
“你不告诉你爹就好了。”
“这银子就是我爹让我拿出来给你和你爹的。”
“我不能要。”
“你得要。”
……
来来回回推了十几次，丫鬟小桃忍不住了：“我和小姐不能出来太久，小姐还答应我去买糖葫芦。你快收下！不然我们来不及买糖葫芦就得回府了。”
“我收下一块好了，多谢福多小姐。”我鞠躬致谢，福多仍是不撒手。
“爹爹说了二两就是二两，少给也会骂我。”
“你爹爹是济世的大善人么？”
“当然，临江镇永宁公你没听过吗？”小桃一脸骄傲。
“永宁公？福多你姓姚啊？”白猪村的学堂便是永宁公姚擎苍办起来的，没想到福多竟是大善人的女儿。
“姐姐，我们主仆要先行离开了，小桃没有糖葫芦会哭的。”福多天真烂漫的样子惹人喜爱，“未请教姐姐芳名。”
“我叫龙冰，白龙的龙，冰……冰雪的冰。我和我爹都是白猪村来的。”
“龙姐姐，下次来我家做客。再见。”福多笑嘻嘻地说，脑袋上的飘带随风飘起。
我拿着银子和没卖出去的竹荪给我爹：“爹，你看。”
“不会是员外老爷差人送银子来了吧？”
“爹，你真会猜，一猜一个准。是福多小姐亲自来送的。这个人情真是越还越大了。”
我爹抽口旱烟锅，略略沉吟：“下次来直接把东西放在石桌上罢。唉！”
“福多小姐是姚公的女儿。”
“永宁公？”我爹看我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是啊，整个临江镇当数第一姚公心善。囡囡啊，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姚公的恩德。”
“哦。”人家永宁公怎么会用得到我一个草民的帮忙？
“爹，这些竹荪怎么办？拿回家吗？”
“拿回去晒干吧。”
“爹，我跟我娘说了，卖竹荪挣的钱给她和嫂嫂买簪子。”
“等着我和你一起去。”我爹收拾好竹荪，背起背篓，领着我来到一个首饰摊子前。
“哇！”看着琳琅满目、五彩斑斓的饰物，我发出少女惊呼。“爹，这个好看，这个也好看。”
“小姑娘，相中了就戴上试试。”卖首饰的大爷说。
“我给我娘和嫂嫂买。大爷这支银簪子多少钱？”我挑了一支小指粗素银有花纹的银簪子。
“这个三两银子。”
“这个呢？”又挑了个更细的。
“这个二两五钱。”
“大爷没有再便宜一点的吗？”
大爷指着托盘最边上的说：“这是黑檀木包银的木簪，四钱银子一支，你要两支的话，我再送一支乌木簪。”
我爹说：“这包银簪子我们要三支，老哥再给便宜点吧。”
来来回回还了几次价，三支包银檀木簪一两银子，我爹还硬要来两支如意形状的乌木簪。
“爹，一两银子买五支，你真厉害！”我摩挲着檀木簪上薄薄的一层包银，心中暗想，来日一定给我娘和嫂嫂买支纯银的。
“哼！厉害什么？一两银子够咱家花半年的，就买了区区几根簪子。”我爹痛心疾首，“手里有点就想着乱花，还是种地让人踏实。”
话虽这么说，我爹还是很开心将簪子给了我娘。
“猪猪，谢谢你。”嫂嫂戴上簪子对我柔柔的笑。“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和你哥给你置办一整套银首饰可好？”
“不好。我喜欢看娘和嫂嫂戴，我自己不喜欢戴。”
“你这丫头，不识好歹！”我娘说。
“嘿嘿。乌木的给爹和哥哥束发吧，凌霄山上都是簪子束发。”
哥哥眉开眼笑：“还有我的？甚好甚好！”
我爹从鼻孔里哼出声：“我用布条习惯了，用不了这玩意。丫头你自己留着吧。”
于是我手里留下来一支乌木簪一支包银簪。我用锦帕包好放在枕头底下，想下次再见到禾炎时将包银簪子送给他。
不去凌霄山的日子，我上午去学堂，中午去哥哥家拿着嫂嫂做好的饭去田间同爹娘、哥哥一起吃。下午在稻田里一直拔草到天黑。
天黑到家，我爹卸下一背篓给鸡吃的野菜，锤锤腰。
“他娘，村里有几户已经把麦子割了，明天去南园看看咱家的麦子，差不多咱也割了吧。”
“听你的。麦子割了赶紧趁天好晒起来，禄子媳妇，你得忙活着做这个数月的饭了。”
“娘，您也不让我下地，在家做饭太轻松了。”
“你有着身子呢！千万小心！”我娘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堆，吃完饭打了个呵欠就去睡觉了。
我爹在院子里剁碎野菜，掺上谷糠麦糠，盖上木盖，用大石块压住。嘱咐我说：“丫头你明早去学堂之前把鸡喂了。喂完了把鸡食盆子压好，别让老鼠糟蹋了。”
“知道了，爹。”我看着头顶的月亮，默默数着日子：还有十天才能凌霄山……
连捡了几天的麦穗，我累得不想吃晚饭。看我爷爷笑呵呵地喝菜粥，我问他：“爷爷，你知道你快当太爷爷了吗？”
“嗯！知道！我还知道禄子家的怀的是个金孙！”爷爷看起来很笃定。
“我喜欢女孩，女孩漂亮、乖。”
“猪，你不就是女孩？不乖！不乖才好，谁都欺负不了你。你是飞龙，遇水化龙飞天！”爷爷认真的说。
“咱们白猪村的人不都是龙？”
“那是传说，不可信不可信！但我孙女是真龙！我家猪猪能给爷爷买糖吃。”
得，我爷爷还是老糊涂。
“咚咚咚。”有人敲大门，“禄子他爹在不？我是武师傅。”
“哎哎，在家。”我爹放下碗忙不迭地也开门迎武师傅进来。“刚从地里回来，一家人还没吃完饭。武师傅别见怪，请坐。”
“是我叨扰了，我一站边走。”武师傅抱拳施礼。“我今日是来问问冰丫头可愿意去武堂作陪练？”
“啊？我？”
“冰丫头在凌霄山学艺多年，大有所成，那日还靠一己之力赶走了淫贼，我龙震佩服！”
“武师傅您太抬举我家丫头了，她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何况，禾炎也不是淫贼。
“不不！凌霄山修行之人都有真才实学的。冰丫头每日下午去一个半时辰，我付五个铜钱可好？”武师傅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钱付的少了些，等到过年我家杀猪再给你家半片猪肉如何？”
“我去！”一天五个铜钱，过年之前能有七百多个，多少都是我自己挣的。“明天就去！”
我爹娘跟武师傅客气，边送他出门便说不用给钱，让我听得心里直慌。爹娘一进屋，我生气地说：“武师傅都说给我钱了，爹娘你们不能替我说不要！”
“你这孩子，乡里乡亲的不得跟人家客气客气！”
“我学艺也是我爹每年两石粮食无数斤青菜供出来的，凭什么白教人家？”
我娘打了我胳膊一下：“我跟你爹还能不明白？人家武师傅没说不给你！”回头跟我爹唠叨我，“你这闺女掉钱眼里了，不知道随谁！”
我爹嘿嘿直笑：“我闺女开始挣钱喽！”
当然是随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