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步并两步跑下山，临到山脚刹住脚。我现在回去肯定露馅，还是等天黑再回家。
我跳到一旁的山沟，顺着溪流往里走。山沟深处有一大片橡子树，一到秋天村民们就成群结队来囤橡子，攒橡叶，捡蘑菇。
现在橡叶绿油油的，橡子还牢牢挂在枝头。我捡着一根树枝，跳上跳下敲下来几棵绿橡子，咬开一尝，苦的！
“呸！”扔了橡子，心想这天怎么还不黑，我都要饿透气了。
好容易等到天暗下来，我立马往家跑。到了村里，有人在田里锄地拔草。
“良大伯，良大娘好！”
“哦！冰丫头回来了，快回家吃饭吧。”
“二叔二婶小虎子！”
“诶！”
“爹娘我回来了！我要吃饭！”一口气跑进院子，捞起瓮里的瓢就喝了个饱。
家门敞着，没人理我，爹娘估计又去哪串门了。一进去，爷爷爹娘哥嫂都在，全都面带笑容的看着我，挺瘆人的。
“小猪猪，你要当姑姑了。”我哥嘴巴咧到了耳根。
我震惊地围着嫂嫂转了三圈，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平坦的肚子：“这么快生了？”
我娘给我来了一巴掌：“臭丫头！这才两个月！不过也快，明年春上咱家就添个大小子喽！”
“娘，你怎么知道是个大小子，说不定是个小闺女，跟嫂子一样漂亮。”
“胡说！媳妇随婆，我第一胎是儿子，你嫂嫂肯定也是儿子！要是丫头，我有点愁，随你哥咋办？像根木头！”我娘瞅了一眼对着嫂子乐呵呵傻笑的哥哥。
“娘，猪猪，儿子女儿我都喜欢，都是我跟禄哥的宝贝。”嫂嫂含笑说，我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从怀里掏出小姐姐的手巾，献宝一样双手递给嫂嫂：“嫂嫂，我山上捡的，正好送给你。”
嫂嫂接过轻轻摩挲了一下，又递回给我：“这帕子恐怕不便宜，猪猪你还是放回去吧，万一有人来寻怎么办。”
“我看看。”娘拿过去仔细端详，“吆！这是暗纹锦，这么一小块可得一钱银子！你从哪捡的？”
“额，下山路上。”
“能用得起这锦帕的应该是个贵人，就是这字绣的不咋样。”
我爹给我爷爷擦了擦嘴，说：“给丫头吧，身上好不容易有点姑娘家该带着的东西。”
睡到夜里，我被尿憋醒，晚上一高兴菜粥喝了两碗。听见我爹我娘没睡在拉呱。
“孩他爹，这两日就得给夫子交束脩了吧？下个月还得往山上送两石粮食。”
“嗯！粮食我早准备好了。学堂的束脩就用家里的腊肉顶吧。”
“唉～玫儿有了身孕，我还打算用腊肉换几只鸡崽呢。明年玫儿生了好补身体。”
“这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先紧着丫头上学吧。赶明儿我去山里伐几棵竹子编点笸箩、簸箕，去镇上卖卖。”
我握了握拳头：看来下个月上山之前必须得跟我爹坦白了，要不然家里的粮食白白送给了人家不说，我爹要是从别人那听到我离开了凌霄山还不知道怎么收拾我。
我乖乖表现了几天，换来跟我爹一起去镇上的机会。帮我爹把竹笸箩、竹簸箕、竹刷搬到牛车上，我开心地跟着牛车跑。
同车的老伯说：“你家丫头看来在凌霄山学得不孬，跑了一路了没喊累！”
我爹眉开眼笑还不忘谦虚：“还是老师教的好，再愚笨的学生也能教开窍！”
牛车将我们送到镇上集市，我爹找了个空位摆好竹货，偶尔有客人看上扔下几文钱拿走一件。
我摸了摸怀里的锦帕，有点不舍得，但也没办法，我拿着锦帕人家也不会觉得我是大家闺秀，还不如卖了给我娘买几只鸡崽。
“爹，我去逛逛。”
“别到处乱走，早点回来！”
我瞅准看钗簪首饰、胭脂水粉的小姐，挨着问要不要卖我的锦帕，她们不是把我当叫花子就是让摊主驱赶我。
我轻摩着锦帕，心想我娘娘家可是专门养蚕缫丝的，她不会看错，一定是我没找到识货的人！
我在街上寻摩一遍，入眼皆是庸脂俗粉，配不上这锦帕。这时一道眼熟的黑影闪入胡同，我追过去，黑影消失不见。
我失望的往回走，却见小姐姐倚在墙上笑着看我。我这次看到了她的真面目，我从没见过这么白的女子，比我嫂嫂还要白上几分。笑起来嘴角勾着，似不怀好意但又分外招人喜欢。
“小姐姐！”
她皱眉飞身略过我，挑起我手里的锦帕。
“你想把这个换成钱？”小姐姐捏着锦帕问我。
“你！你是男人！”这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怎么有男子长得这么柔美……
他伸手在我脑袋上爆了个栗子：“我本来就是男的！问你呢，你想赚钱？”
“啊！嗯！”
“这东西才值几个钱。”他随手将手巾一扔，我赶紧接住，“这样，我给你想个法子，保你轻松赚十两银子。”
“十两！”那得够我们全家花好久了。我咽咽口水，但又觉得这种大馅饼可能会砸死我，就说：“我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去青楼！”
“青楼？”他噗嗤笑了，“你想去也得人家肯收！跟我来。”
他看我不动，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我：“这五两是定金。你不跟我走在这说也无妨，我问你，你可是在凌霄山学艺？”
我点点头：“每月初一十五上山。”
“你只要将凌霄山发生的一切告诉我，两个月后我便付给你剩下的五两。”
“你也要去凌霄山学艺？”
他摸摸下巴回道：“正是！久仰凌霄山大名，慕名拜师，不过山主拒绝了我。所以……”
“所以你想知彼知己，再接再厉？！”学堂老师应该是这么教的。
“算是吧。”
“可是我不会再去了，我闯祸了。”
“这就是你自己要考虑的事了：十两银子，要还是不要？”
我看看手里成色上佳的小元宝，又想想凌霄山平染那个坏蛋不知道怎么告我的状，举棋不定。
他作势要收回银子，我一把攥住。他挑眉笑起来：“每月初二十六我会去找你，你在凌霄山听到的每句话都要一一告诉我。”
我只顾呆呆看他笑，他又想了想说：“我还是初一十五晚上去找你好了，你看起来脑子不大好使。”
我一点儿也不生气，长得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转身离去，我瞬间惊醒：“你叫什么名字？”
“禾炎，粟米之禾，双火炎。”
“我叫龙冰，冰块那个冰！”
一个男子，腰为什么这么细？
“爹！你看！”
我爹看见我手里的银锭，吓了一跳，忙用手遮住：“丫头！咱家虽然没什么钱，但你不能偷东西！快！趁人没发现赶紧还回去！”
“爹，你快收拾竹货跟我来。我碰到一个员外家的管家，买下了咱所有的东西。”
我爹狐疑地看着我：“真的？”
“不把东西给人家送去，我就得把银子还回去。”
我爹忙收起来塞进腰里：“财不外露！走，赶紧去给员外老爷送货。”
我爹挑着担子跟我走到镇上富户住的地方，我随便找了一个人家。
“爹，管家说让放在后门大槐树下面，他家伙计会来取。”
“啊？不送进去？丢了咋办？”
“你放下我去敲门说一声。”
我爹用袖子将槐树下的石桌擦干净，把竹货一件件整齐摞好。我硬着头皮敲开后门，一个小丫头开门：“你是谁？”
“嘘！小妹妹，我和我爹有事要赶回家去。竹笸箩、簸箕剩下一些，送给你们家了。”
小丫头往外张望张望，我爹看到了还跟她摆摆手。
她说：“我知道了！”接着关上了门。
我看着关上的门呆了一下，朝我爹笑笑招呼我爹走。
门又重新打开，小丫头递给我一吊钱：“够吗？”
“啊？不是，这是送给你家的，不要钱。”我压低声音，生怕我爹听到穿帮。
小丫头脆生生地说：“我爹说农人劳动辛苦，不能占你们的便宜。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不不不，够了够了。”余光看见我爹朝这边走过来，我赶紧收起钱。“谢谢小姐，未问小姐芳名？”
“我叫福多，你可以叫我多多。”福多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
眼见着我爹过来，我高声说：“多谢小姐打赏！爹，我们走吧。”
挽起我爹的手臂，回头朝福多摇了摇手。
“人家不是给钱了，你还收？”
“小姐说是打赏给我的。”
“还不如给人家送进家里，真是少遇见这样的好人。下回来，得给人家送点干竹荪。”
男人有了钱就会乱花，一点也不过日子。我爹也一样，不光买了鸡崽和半片猪肉，还买了一匹最软的棉布、两匹花布还有一匹靛蓝棉布。
我坐在牛车上吃龙须糖，我爹跟人说遇到了大善人，几文钱的笸箩卖出了天价。
回到家我爹把东西一拿出来，我娘眼都直了。听我爹把事情经过说完，我娘含着泪，直呼祖宗保佑。
不过钱收了也花了，事还没给人家办。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再进凌霄山，怎么才能免于惩罚。唉！硬着头皮去吧。好在还有好几天，且过几天舒心日子再说。
我从学堂回来看见我娘和嫂嫂将软棉布裁好了，正在做小衣服。
“啧。这么小，谁穿？”我捏起一件小上衣，被我娘拿木片啪一下打了手。
“脏手乱摸！这是你小侄儿的衣服，一出生的娃娃可不就这么大么。”我娘举小褂子对着阳光瞧，嫂嫂甜甜地笑着。
“嫂嫂，你真好看。”
“猪猪长大了比嫂嫂还好看。”
“我不要好看，我长大了要和男人一样去挣钱。”
“挣完钱呢？”
“回家跟我爹种地。”
我娘白我一眼：“出息！”
“猪猪，你看这花布也软的很，我给你做件裙子可好？”嫂嫂拿布匹在我身上比量。
“我看那靛蓝的布好看。嫂嫂用那布给我做件褂子吧。”
“玫儿，先可着你来。丫头的衣服用那软布做，怕没两天就裂得不成样子。蓝布是给你爹和你哥哥做冬衣用的，你要是喜欢让你爹下回去镇上再买一批回来。”
“哼！我不要了！”
“这丫头……别在外面玩的太晚！”
我说不要，嫂嫂还是做了一件花布里衣给我。我从没穿过这么软的贴身衣物，试了试就脱下来叠好放到枕头下面了。
第二天是村里女人们的沐浴日，我和村里的小花、婉儿约好，去村子东边山里的温泉洗澡。婉儿的祖父就是学堂的夫子，她们一家人对沐浴之事很是重视。
我和小花把衣服一脱就进了池子，婉儿拿出香胰子、头油、梳子、篦子、换洗的衣服，一一摆好才慢条斯理的脱掉衣服进温泉。
“咱们离母亲她们有些远，我有点害怕。”婉儿可真胆小。
“有我在，怕什么？你听，我娘和小花娘的笑声。”
“冰姐姐，凌霄山上有温泉吗？”
“小花，这事你问了我八百遍了，没有！”
“可我爹说，上次去送笋子，看见后山上的潭里冒白气。”
后山的潭不就是我挑水浇地的那个？水冰凉，冒白烟还差不多。
“你爹看错了。”
泡了一会儿，开始搓泥。好久不洗澡，洗一次特别有成就感，整个人搓得白里透红。
“婉儿，你这胰子好香啊。”小花捧着香胰子轻轻摩挲，生怕使劲大了胰子化了。
“诶，再香不也就是块胰子。”我一把抓过来浑身抹了一遍，果真是香。
“冰姐姐，这是，这是我爹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你小心些。”婉儿扑闪着睫毛，马上要潸然泪下。
“你别哭啊，还给你。”我赶紧把香胰子给她，忽然听到树丛里索拉索拉的响，不远处的小树还在晃动。
“谁？！”我捡起块石头，朝晃动的地方砸去，闷哼声传来。“你们俩赶紧穿衣服去找娘她们。”
好哇，我倒想看看是哪个脑子不灵光的混蛋敢来温泉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