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个玄妙的存在。
越是举杯消愁,越是千杯不醉。
北微尘痴痴呆呆地托着下巴思忖着,月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他的眼睫鼻翼。
“嗯?!”霎时慌神,北微尘瞥向身后幽幽地人影,“妳是谁?”
“公子,妳醉了?”
弥漫着的酒气差点让昏暗的光影里走出的人背过气去。
“卜辞?!”北微尘又惊又喜,双臂顺势靠在身后的窗框上,“妳怎么来了?”
卜辞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温柔地将北微尘扶到床榻前,忍不住嗔怪道:“不辞而别还真是公子能做出来的事呢。”
北微尘揉着眩晕恍惚的脑袋,“是母亲让妳来的?”
“家主不放心,特让我……”卜辞奉着热茶的手被狠狠咬了一口,“公子,妳在做什么呀?”
北微尘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斑斑,厌恶不已地摇头道:“这凤爪甚是腥臭!”
“凤爪!”卜辞差点将手里的杯子扔了过去,气不打一处来,“我快马加鞭而来,终究是错付了。”
“发生了什么事?”君撷循声推门而入,看见卜辞愤恨的眼神霎时了然,道:“妳们继续。”
“君撷!”北微尘完全不给君撷抽身的机会,径直扑了上去,死死拉着他的衣袖,弱弱地道:“他的脾气好暴躁,我有点怕。”
举动不可谓不矫情,神情不可谓不做作。
卜辞讪笑,沉吟了片刻,扶额叹息。
北微尘怂然,“累么?”
些许清醒的思绪回到了眼前,卜辞风尘仆仆,神色苍白。
“还好。”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北微尘温柔地问候一句,卜辞就会一扫前事。
君撷一把拉过北微尘晃晃悠悠的身体,无奈地跨出了门槛,“妳且休息,今日他的事我负责。”
卜辞刚想开口辞谢,一只迎面而来的鞋子正正落到了肩头。
“没事……”君撷迅速捡起了离脚的鞋子,满面尴尬地拥着北微尘的纤细修长的后背退出了光亮里。
卜辞望着他们,揉捏着发蒙的脑袋,长长吐了口气:果然,长大的始终是个孩子。
……
北微尘扭曲的身体在老旧的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暧昧不清的声响轻易穿透完全不隔音的角落。
君撷生怕被人误会,拘束地窝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指着北微尘坚挺的鼻翼,悔叹道:“早知如此,我不该让妳喝酒的。”
荒洛木然而立,“这是发生了什么?”
君撷惭愧,羞恼,用力地朝着荒洛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卜辞回来了。”
荒洛惊诧之余,道:“那他怎么在这里?”
“他醉了。”君撷黯然。
荒洛不解,“所以呢?”
君撷垂额,“卜辞的心情不太好。”
荒洛听君撷如此说,更是觉得恼火:“他的主子醉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若非有些理亏,荒洛真想和卜辞好好掰扯掰扯其中蕴含的道理。
君撷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随即目光婉转地看着安然入睡的北微尘:长长的睫毛,红润的双唇……
心口不由地感到一阵苦涩,这一刻君撷等的太久了。
“妳该去做该做的事了。”
庄周梦蝶,不可深醉。
眼下有更紧要的事需要君撷处理了。
“我去吧。”
荒洛转身,迎上了黑暗中走来的卜辞。
一样的利落,一样的锋芒。
“妳!”君撷没有回头,目光中渐渐汇聚出一种狠厉的寒意,“杀人可以么?”
卜辞扭转过身,背过房内的北微尘,深痛道:“我可以。”
北冥成蹊是个温柔的人,可乐梵却是踩着诡谲人心活下来的。自然明白怎样的方式才能让她唯一的儿子更好地活着。
习武虽然强身,但更多时候是为了先发制人。
杀人,卜辞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
“妳醒了。”君撷并没有拆穿北微尘的假装,“不是他们。”
北微尘瞪着君撷,深深咬着嘴唇,道:“我懂。”
君撷轻抚着北微尘的发丝,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既然活在这世间……”
许是话题太沉重,君撷没有继续说下去,默默端起了桌案上的醒酒汤。
“我能不喝么?”北微尘揉着灼烧的脾胃,神色凝然。
“可以。”君撷没有坚持,微微眯起了眼睛,道:“这里有毒,微尘可信?”
北微尘骤然起身,未及触碰,君撷已然一饮而尽。
“妳……”北微尘身形静滞,两眼怔怔地望着君撷的脸色,厉声道:“妳不想活了!”
君撷手持杯盏,腾空而起,茶水晕染铺陈,滴落之时,翩然落地。
北微尘静静立在窗前,拨开落在窗台上的枯叶,兀自笑了起来。
君撷看着满眼的花瓣,簌簌地划过北微尘翩然的衣袖,惊骇地抬起头,飞身挡在他的面前,目光凌冽地瞬间,手里已然握着一支短刃。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深邃明净。
北微尘心跳的那一刻,周身似乎泛起了粼粼的红晕。
一切尽在不言中。
君撷翻身而坐在窗台之上,迎着星星点点的暗夜,猛地收起笑容,道:“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北微尘静静坐在君撷身旁的空位,轻巧地荡着双脚,了然道:“柒……”
“别……”
穿堂而来的身影渐渐清晰。
祁言淽目光炯炯,干咳着走近,叠腿坐在廊下的石阶上,饶有兴致地看向身后高处的二人,道:“进了望月城,竟然不请我喝酒。”
北微尘与君撷相视而起,稳稳站在祁言淽的身后,恭顺俯身道:“微尘见过柒殿下。”
祁言淽苦笑着回头,道:“看来不是传闻的那般场景呢。”
北微尘错愕,“传闻?!”
祁言淽余光扫过君撷,继而怔了怔,道:“听说妳交了许多朋友。”
北微尘苦笑道:“江湖快言,不可当真。”
祁言淽眼神冷峭,语带讥调道:“想要成为妳的朋友,甚是危险。”
北微尘一时无言,沉默地看向君撷。
君撷长身而起,凝望着未知的某处,朗声笑道:“可妳为何不怕?”
祁言淽笑而不答。
君撷静静站在那里,喃喃道:“做妳的朋友,没有选择。”
祁言淽眉头紧皱,依旧是笑而不答。
北微尘看着远处的灯火,心中不禁暗自屏气:又有人要死了!
空荡的院子,窸窸窣窣的响动越发清晰……
北微尘立时积蓄了力量,淡然懒散道:“这次殿下又带了多少人?”
祁言淽边摇头边叹气,脚尖轻点着缓缓伸长了脖颈,道:“在哪儿?”
君撷俯身捡起一根枯枝,轻折成指节的长短,凌空而掷,道:“不是妳的人,却是妳的尾巴。”
祁言淽咬着牙,怨毒之意在指节清脆作响:“这可算是清白了?”
北微尘静静地看着祁言淽,良久之后悄然转身。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做不成朋友,至少算是半个盟友。
祁言淽于北微尘而言,亦是如此。
这世间,热闹总是置身局外才能享受其中。
北微尘沉思着,缓缓拉过君撷的肩膀,正色道:“微尘不过市井小民,甚是惜命。”
祁言淽听到如此说,心底不由更多了几分恨意。须臾之间,似乎发现了什么乐趣,原本凝重的脸颊竟露出了异样的神情,赔笑道:“这次是我的疏忽,无妨。”
君撷双臂环胸,“断尾求生,妳是定不会做的。”
祁言淽脸色骤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北微尘的脸,终是换成了:“知我者,君撷也。”
君撷摇头,“不是我知妳,只是新不如旧罢了。”
祁言淽微笑着,突然拉过北微尘的手腕,似乎思索着什么紧要的事,幽幽道:“他对君撷而言,也是如此么?”
君撷本无意与祁言淽多做纠缠,可见他如此粗暴的样子,不禁升起了些许怒气,奋力掰开北微尘被禁锢的手腕,道:“我不怪妳。”
祁言淽痛苦地叹了口气,未做分辨,道:“终究我不是他。”
北微尘虽也微笑着,但从他探究的目光里,似乎已然感觉到了什么。
“看来二位之间有许多秘密呢。”
北微尘说的轻描淡写,心底却是无限感慨。
“被发现了。”祁言淽笑得放肆。
“是么?”
北微尘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君撷瞪着祁言淽的目光流转,落到北微尘身上时,已然柔情澄净。
“我与他,过客而已!”
尤其在‘而已’二字上加了重音。
祁言淽似有所痛,低语道:“如此甚好!”
祁言淽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过往牵绊。
作为望月皇城里噬骨饮血的王,祁言淽要的是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无限荣光。
祁言淽从不吝啬他的狡猾奸诈亦或者温润如玉,因为凡是他想要做的,必是要得到的。
正当此时,远处人影清朗入眼。
“师父,明天我能赖床么?”
荒洛斜睨过祁言淽,狐疑和防备瞬间转化成了散淡的期许。
“有何不可。”北微尘颔首轻笑。
“那他呢?”荒洛反手指向身后的某处,抱怨道:“也太慢了。”
直到看见卜辞眼底略微的释然,北微尘才算绽放出了笑意,嘴角轻扬道:“自然。”
……
夜朦胧,困意上头。
北微尘踌躇再三,卑怯道:“殿下可是也要在此处住下?”
祁言淽恍惚抬头,涩涩道:“未免二位不安,我已……”
月色如水,星辰清梦。
不外如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