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是隐在黑暗中的刀。
君撷阖起眼睛,叹了口气,黯然道:“我现在后悔了。”
北微尘沉声道:“晚了。”
君撷并不意外,只是朝着荒洛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继而对北微尘道:“放心,他能解决。”
北微尘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了卜辞的手上,“妳也去吧。”
夜色撩人的错觉里,刀光剑影,风卷残霜,暗影流动……
北微尘心底闪过一丝萧索之意:“他们在寻找什么?”
君撷深邃的眼睛忽然发出了锐利的光,“北冥公子真是深藏不露呢。”
北微尘抬眼,“公子世无双,叫我微尘就好。”
“微尘?!”君撷一时口快,清清浅浅地笑着:“这次不要忘记我了哦!”
霎那之间,北微尘脸颊升起些许不自然的绯红。母亲曾说过: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尤其是纠缠不清的“矫情”。现在看来,甚有道理!
“师父!”荒洛突然大叫。
房梁生生被撕裂了几段,猩红的血腥伴着惨叫……
捻起一抹烛光,轻拨慢弄三两下,即将坠落的人影仿若被巨大的旋风席卷着,沿着来时的路径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他不会有事吧?”
北微尘亲眼目睹,惊讶之余赶忙弱弱地上前搀扶。
“这个真不好说。”
君撷仔细拂拭着房梁落下的灰尘,露出了那双白皙紧致的手掌,轻柔地梳理着北微尘发肩的略显凌乱的发丝。此时正在挣扎着活命的蜘蛛已然被他深深藏在了袖口之中。
“妳认识我母亲么?”
想着出门前与母亲的那次相见,北微尘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君撷趁着北微尘走神的空闲,悄然将掌心的蜘蛛安置在门廊上的角落里:对于生命,他向来慈悲!
……
卜辞仔细擦拭着剑刃上的猩红,眉头深锁。
“怎么样?”北微尘递过一杯热茶。
卜辞一饮而尽,余光瞄着君撷,无限幽怨道:“现在避不开了。”
北微尘静静地望着君撷,看向院落里走进来的荒洛,试探性地道:“妳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到自己的身影。北微尘不怕危险,可不得不为家人着想。
君撷被北微尘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震慑,手里折扇顺着光滑的指间露出了精致的纹理。犹豫了片刻后微咬着嘴唇,默默垂下了头,眼底泛着旖旎的沉淀:“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遇见,是种奇特的存在,它会不合时宜亦或者只是为了缓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某个人挥(招)手。往往匆匆一面,似乎就被现实或皮囊推到了结局。而距离是隐藏秘密最好的方式,他们都做不到坦诚相待,至少当下是如此!
……
次日晨起,满眼的霜色巧妙地掩盖了昨夜的腥色。院子里的枯枝残叶已然被清扫干净,包括折断的横梁。
“他呢?”北微尘看着东厢房紧闭的房门,不由地靠近了些。
卜辞看了眼时辰,“应该还没起吧?”
“还没起?!”北微尘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目光快速扫视着四周,在紧闭的偏门前停下了脚步:“别告诉我这些草是野猫闹的。”
卜辞哑然,用力扯了扯锈迹斑斑的锁链:“不是新断的。”
“母亲可还在庄园?”
北微尘若有所思,望着门外杂草丛生的蜿蜒石阶,淡淡地叹了口气。
卜辞眼角的肌肉不停地跳动着,“应该是在的。”
“应该!”北微尘暗自搓着掌心,努力保持着表面的风度:“是不是父亲回来了?”
卜辞是淡定惯了的人,能让他怯懦的时候几乎没有。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公子出去的当天,老爷回来的。”
看着霜花覆盖的杂草依次交错,直奔东西。回忆着时间滴漏里的对白,北微尘轻嗅着新鲜的空气里弥漫着昨日之前未曾相识的幽香。眉梢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坚定地迈出了步子。
……
“回去吧!”
刚到半山腰,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妳们这是去哪儿了?”
不等北微尘开口,卜辞就揪住了荒洛的肩膀。
荒洛甩开束缚,略带挑衅道:“山上的庄园真的是别有洞天的福地呀!”
北微尘只觉血气上涌,不禁绷紧了神经强压着怒气,满面俱是空虚失望之色,厉声斥责道:“无论会发生什么,妳都不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沉默不语的君撷缓缓闭起了眼睛,努力支撑着身躯和噬心灼骨之痛抗衡。
荒洛意识到什么时,来不及迟疑地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君撷,异常恼怒地瞪着二人:“世事无绝对。”
君撷仿若被什么恐怖的梦魇笼罩着,面颊不断渗出的汗水渐次浸染着额前耳后的发丝,嘴唇由深紫开始变得惨白,瞬间失去了生机的骨血……
“妳怎么样?”
北微尘慌乱地看着君撷在荒洛怀里渐渐瘫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好冰!
肌肤碰触的刹那,他的手掌已然凝结成了霜。
荒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等着吧!”
君撷眼底最后的一缕光亮消耗殆尽,彻底融在了阴影之中。
北微尘亲眼看着自己双手由霜花凝结成了冰,似乎明白了荒洛的话。
“原来是妳!”
荒洛小心翼翼地将几近透明的君撷抱在怀里,眼底是无法置信的震惊。
“我帮妳吧。”
卜辞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担心北微尘之余,更怕山间任性的风。
荒洛瞪了卜辞半晌,转而望向一旁的北微尘,恨恨然道:“北冥公子可愿?”
突然被提起,北微尘为难地端详着已然无法弯曲的十指,道:“可……”
“师父醒了,冰自然会化的。”
既然无法申诉,那便只好坦然面对了。
北微尘虽然背负着一个人,在林深草密的山间穿行,仍旧如履平地。如此修为的人,荒洛在震惊之余,多少敛去了些锋芒。
毕竟,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
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君撷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一旁困倦的荒洛窝在床脚里,不知在做着什么美梦,口水倒挂出了三寸长。
许是翻身的动静惊动了荒洛的梦,他揉着惺忪的眼睛,下意识地吸着口水,恭顺地放置着垫背。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荒洛始终低着头,别扭的像个犯错了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
君撷一直在等荒洛主动开口,可以目前的状况,想来是无法如愿的。
“没什么?”荒洛嘴硬地保持着谦卑的态度。
“微尘呢?”
昏倒之前分明发生了什么,现今加上荒洛的略显反常的举动,君撷不得不做些必要的心理准备。
“他不会有事的。”
“妳呢?”君撷反问。
荒洛手指颤抖着,弱弱地道:“他被冰封了。”
君撷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严重么?”
荒洛摇头,“双手而已。”
君撷定定地望着荒洛,许久之后忽然一笑:“洛儿怕了?!”
荒洛身子微擎,饶有醋味道:“他是师父的人。”
君撷皱眉:“可洛儿是我的徒弟。”
荒洛咧嘴一笑,“我不是小孩子了。”
君撷并不反驳,“可洛儿是我唯一的徒弟。”
无数个寒来暑往,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君撷不会忘记:河洛之地那一声清澈明朗的哭泣——疗愈着千疮百孔的心!
……
卜辞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北微尘的手掌,试图找出结冰的缘由。
北微尘一把推开卜辞碍眼的脑袋,径直出了门。
既然冰封已解,那么君撷也该醒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东道主,有错必须得认!
院子里的楹树下,影影绰绰的花影相伴下,一抹柔光映入眼帘。
“妳还好么?”
北微尘犹豫着,还是鼓起了勇气。
“还好!”君撷注意力集中在北微尘背在身后的双手,道:“下次不要忘记了。”
北微尘只觉得这话甚是耳熟,干咳两声,道:“看来以前我的记性甚是理亏!”
君撷不知听没听见,怔怔望着苍翠之间的天色,凄然笑道:“记忆是个无解的存在,不用太过执着。”
北微尘皱了皱眉,直着眼望向君撷的侧脸,悠悠然道:“这次我会努力的。”
君撷动容道:“昨日的怀抱很温柔!”
“哪有!”北微尘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吓的差点咬到了舌头,努力拉扯着神游太虚的心绪,道:“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君撷大惊失色,撩起了衣襟,不可置信地道:“微尘对谁都如此可爱么?”
北微尘如刺在背,如鲠在喉。许多话到了嘴边,都换成了怨怼的唇语警告:我可是连父母都不曾亲自揽在怀里几次的主儿,能让我如此“可爱”的人大抵不会再有了。
“怎么可能!”北微尘努力平复着“可爱”留下的后遗症,拈起一株不具名的小花,痴痴地望着君撷,道:“送妳!”
君撷一把拉过北微尘的手,亲自确认完好无损后,稍稍松了口气,郑重其事道:“我该如何报答妳呢?”
北微尘挥了挥手,长揖相拜,一本正经道:“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飘飘扬扬的花叶,轻轻拂过二人的衣袂和发肩。须臾之间,静如死水的心绪抑制不住的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