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件事永远不会知道,那就是皇室为了权势铺就的网有多大,网下又散布着多少双阴暗的眼睛。
普天王土,方寸之地。
“公子,有客到。”
一楼大堂里小二的声音穿墙破门而入。
北微尘揉着太阳穴,满眼的疲累和无奈。从皇城惝恍逃出的那一刻,他已然无法抽身了。
“这次又是哪位?”
北微尘无力地瞥向卜辞手里的拜帖,俨然随时就要昏睡的状态。
“礼部……”
“算了,说了也是不认识的。”北微尘果断叫停卜辞,虚浮地指了指门前,道:“君撷可有什么消息?”
“不曾。”
北微尘缓缓起身,推开铜镜后的窗户,呼啸而至的寒风瞬间清醒了思绪。
“他总有许多秘密。”
“嗯?!”卜辞隐约听到了什么,却并未听得真切。“公子,妳还好么?”
北微尘敛着神色,悄悄捻起一指檀香,细嗅着被风吹散。
卜辞靠近了些,探身拉上了窗户,道:“秋风萧瑟。”
北微尘苦涩地摇着头,道:“他们见我是为了什么?”
卜辞沉思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了传言中长公主的名望?”北微尘须臾嗟悼,“曾经统领万军的长公主,竟还是有人记得的。”
卜辞惊慌,忙引着话题,道:“公子可要手下这礼?”
北微尘虽心中愤恨,面上依旧嘻笑自若道:“照旧。”
三省六部各辖四司,官无大小,事有轻重。既然来而不往非礼也,那就该一碗水端平。
“北冥微尘……”
窗外隐隐传过阵阵鬼祟的叫声,惊扰着暗夜栖息的禽兽。
窗户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倏地探出半个脑袋,纯真地眨着眼睛,道:“猜猜我是谁?”
北微尘差点跌掉了下巴,难掩鄙夷地道:“君撷不在。”
“我不找他。”来人翻身进房,顺手拿起一颗夜明珠,慨叹道:“这是东海的哪个冤死鬼呀。”
北微尘静静地看着他表演,侧目对卜辞道:“是朋友。”
卜辞听北微尘如此说,暗自收了剑,陷入了深深的疑问里。
“我们是梦友。”
那人潇洒转身,一把揽过北微尘的肩,甚是暧昧地坏笑着。
“梦游?”
卜辞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里。
北微尘只觉得挠头,道:“扶胥君是能穿透梦境的人。”
扶胥汗颜,道:“承蒙抬爱,我只是喜欢梦游。”
北微尘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只是觉得上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得亲自奉了茶点,“我认生。”
扶胥似有所悟,“我慢熟。”
北微尘不禁轻掩笑意,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微微抬起眉眼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道:“扶胥君是君撷的朋友?”
扶胥低垂着额头,侧耳的一缕白发似有若无地在烛光里摆动。
“他不合群。”
北微尘探究地探着身子,道:“所以扶胥君是例外。”
扶胥凝神注视,甚是奇怪道:“北冥公子话里有话呀。”
北微尘目光稍震,清秀白皙的脸颊甚是期待,道:“我想知道君撷的故事。”
扶胥当下淡淡‘嗯’了声,沉吟半晌,道:“我该说么?”
北微尘郑重点头,道:“扶胥君其实是想告诉我的,不是么?”
扶胥怔怔地看着北微尘,如此坦诚的人还真是有点可爱的。
“我想保护他。”北微尘缓了口气,道:“他有许多事,似乎都和我有关。”
扶胥双目炯炯,道:“他的表现如此明显么?”
“也不是。”北微尘当下黯然,道:“至少在今天之前,我还不曾确定。”
扶胥深深一揖,嘴角带着几分放荡不羁,道:“关于男人还是女人的?”
北微尘道:“关于君撷的。”
扶胥皮笑肉不笑,觍着脸道:“看来是关于男人的。”
北微尘忙拱手求饶,道:“还请扶胥君知无不言。”
扶胥眸子狠翻,道:“这个我无法承诺。”
北微尘意识到失言之处,退而求道:“扶胥君随心就好,但求不要骗我。”
扶胥满意地抚摸着下巴,严肃地盯着北微尘的脸,道:“还请秘不过三。”
北微尘了然,望着门外的人影,道:“卜辞在。”
扶胥端坐着身子,傻不楞地道:“他的功夫不错。”
北微尘低声道:“勉强自保吧。”
扶胥将信将疑,侧首向后飞起宽袖。隔着房门,卜辞右手指间已然紧紧撰着两颗核桃。
“味道甚好,请妳尝尝。”
……
蜿蜒不觉得人队恭顺地站立长廊两侧,一目望去君撷正置身其中。
“听说妳今日带了外人进宫?”
与君撷相对而立的男子声色俱厉。
君撷道:“是。”
男子低声道:“他去了太后处?”
君撷道:“是。”
男子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道:“妳知道他的身份。”
君撷屏息倾听,未有否认道:“我本就为他而来。”
男子身子一震,“是他!”
君撷附言,“是他。”
男子呆了半晌,蓦然之间不由地惊觉道:“从踏进望月城开始,他的命运已然被注定了么?”
君撷失声,道:“是从出生开始的。”
男子缓缓转身,脸色苍白似有病容,干咳着道:“出生在皇城里的人,有几个人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呢。”
君撷不由地紧蹙眉头,本想辩驳几句,可看到男子眼里真挚的忧伤,却无法开口了。
“妳且走吧。”男子虚浮地叹息,道:“若是有处可去,便再也别回来了。”
君撷暗自好笑,道:“踏进人间的那一刻,我已然无法逃离了。”
男子不禁多看了君撷一眼,道:“带他同行。”
君撷痴痴望着被高墙阻挡的天空,道:“人间有光,我不能那么自私。”
男子在君撷肩上轻轻一拍,道:“这世间唯一不能欠的是人情。”
“可我欠的是命呀。”君撷深深吸气,漫不经心地苦笑道:“请珍重身体。”
男子紧紧抚着起伏的胸口,自嘲道:“若是这次的药有效,我是很乐意再多撑一段时间的。”
“妳必须活着。”君撷不容男子拒绝,继续道:“因为只要妳活着,他才能活着。”
男子目光黯淡,面露无奈道:“可他已然危险重重了。”
“至少这还是妳的天下。”
君撷听得某处的脚步临近,不禁压低了声音,微微侧身轻轻拂过廊下的风铃,倏地消失在了戒备森严的皇城里。
……
“儿臣今日去母妃处请安,路过此处便想着……”
祁言淽微微吸着鼻子,嘴角诡异地抽动着,渐渐浮起了笑意。
男子打断道:“想着予什么时候死么?”
祁言淽始料未及,忙焦躁跪释道:“儿臣不敢。”
男子脸色忽变,面无血色地扶额颤抖,道:“回宫。”
“儿臣送父皇回宫。”
祁言淽快步上前,殷勤地搀扶着男子在步撵落座。
“须弥,妳还在等什么?”
男子咳嗽声愈发频繁和浑浊。
“弥公公……”
祁言淽委屈地扯着须弥的衣袖,迫切地期待着能得到些许助力。
须弥怎敢耽搁,只是一个麻利的转身,已然引着众人奔赴而去。
如此被厌弃地对待,祁言淽心底的愤恨愈发浓烈。他不禁再次吮吸着空气中的什么,眼神阴冷地透着癫狂,道:“该去见见老朋友了。”
……
“师父,妳怎么样?”
刚到宫门外,荒洛已然叼着半个烧饼迎了上来。
“我能有什么事?”君撷利落干脆地扯下荒洛嘴里碍眼的烧饼,自顾地吃着。
荒洛四下留意着,小声道:“祁言淽回来了。”
“遇到了。”君撷语气平和,伸手道:“还有什么好吃的?”
“现在是吃东西的时候么?”荒洛愁眉苦脸,好一阵长吁短叹。
“我自踏进宫门可是滴水未进呢。”君撷本想动手,但看在荒洛吹了这许久冷风的狼狈相下,只得退了一步,道:“既来之,则安之。”
荒洛端着脸色,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包,道:“又不是第一次,早备着呢。”
君撷愕然,“洗澡了么?”
荒洛自怨自艾道:“我终是无法和某些人相比的。”
“某些人?”君撷恍然,“妳可曾见过微尘?”
荒洛摇头,道:“他何时出宫的?”
君撷截住荒洛的话头,道:“他怕是已然等急了。”
“为什么?”荒洛心中甚是不解。
君撷懒得理会荒洛的聒噪,提着他的后襟疾步快行,道:“因为他是被太后赶出宫的。”
“为什么?”荒洛即使被提溜着,依旧挡不住的好奇心。
君撷集聚力神,咬牙切齿道:“信不信我让扶胥割了妳的舌头?”
荒洛三魂丢了七魄,瞬间认怂道:“扶胥君向来是最听师父的。”
君撷并不用劲,只是掌心轻触荒洛的脊背,便见他如同脚下生风般地飘出了百步之外。
荒洛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想要避开,无法施力。想要求饶,无法开口。
……
“公子!”
卜辞听着楼下的动静,循声望见了荒洛颓废的脸。
“他回来了。”
扶胥优哉游哉地侧躺在卧榻之上,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扶胥君今日骗了我。”北微尘缓了口气,拳头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冲动。
“此话怎解?”扶胥换了个姿势,悠然地翘着二郎腿。
北微尘立时一惊,竟有些怒气渐消的错觉。
“是妳想知道,我可没答应一定会说。”
扶胥捋了下肩上的乱发,一副奸计得逞的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