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微尘望着君撷的背影,心思则完全转移到身下悬空的双脚,如同置身于梦境之中。
君撷侧身上车,缓缓伸出冰凉的手,“答应妳的,我必不食言。”
北微尘怔然,眼神迷离地抬起了脚。
君撷与荒洛交换了个眼神,微微垂首,趁势揽抱起北微尘纤细修长的腰身,声音澄净温润地拂过夜来的风,道:“睡吧。”
北微尘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强撑着的眼皮缓缓合上了幕。
君撷定了眼神向着院子的一角望去,繁盛之后的花瓣片片飞舞,似是禁不住浩瀚星空下的冷月如霜失了根基相守。
荒洛执鞭策马,“师父,已然子夜时分。”
“走吧。”君撷脸色微沉,默然半晌,“既是来还债的,自然要随他所愿的。”
荒洛目光闪动,“哪怕遍体鳞伤?”
君撷笑而不语,痴痴呆呆地看着怀里安睡的北微尘。何止遍体鳞伤,即使粉身碎骨他也是无怨的。
荒洛叹了口气,反手扬鞭催马,“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山间密林里藏身的生灵。
……
望月城
北微尘揉着酸涩干燥的双眸,指尖轻挑起身侧的纱帘,“这是哪里?”
荒洛隔着帷幕,掩饰不住的欣喜,“师父,到了。”
北微尘瞥向一旁闭目养神,端坐在角落里幽幽呼吸着的君撷,下意识地抿嘴噤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悄悄地在荒洛身边落座。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虽然直到现在,北微尘依旧有种虚无的错觉。可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超强适应能力,已然有了些许期待。
荒洛叹了口气,反手一掌推了出去。
人群中踉跄着倒下一片。
北微尘回头看向车厢里安之若素的君撷,对着众人狠厉的眼神摊手笑道:“不是我。”
众人迟疑的目光落到一旁的荒洛身上,道:“他是妳什么人?”
荒洛笑而不答。
“他是我的人。”
这句话淡淡地从身后漂染,众人脸色立时惨白如纸。
君撷伸手拂过北微尘的肩头,跃然而下,定定地站在众人的三步之外,悠然的神情忽然威严诡异,嘴角沉重地扯起一丝冷笑,“妳们认识我。”
虽然君撷尽力压制着锋利的眉眼,依旧难以掩盖的冰冷刺骨。
“我们只是想请这位公子到蔽上一叙,并无恶意。”
荒洛一掌飞出,须臾之间立在了为首的人跟前,指间轻轻拨弄着一根不甚显眼的绣花针,不由地泛起了邪恶的微笑,“这是什么?”
“这……这……”
虽然他们是奉命行事,但也不是非得搭上身家的。若非高低贵贱的区分,谁愿意去做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说起来,他们不过是主家的蝼蚁之物,失去多少,后继多少。
正是因为如此,蝼蚁偷生便有些令人同情了。
北微尘不避不闪,绕到为首的人跟前,只是斜睨着他手里有些颤抖的刀刃,以虚掩实地跺了跺脚,似笑非笑道:“我该去么?”
众人无敢应答,纷纷低下了头。
北微尘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耳赤面红,语气虽有些发虚,却依旧冷冷道:“若我是公子,还是去一趟的好。”
北微尘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径直接过了他手里的刀,皱眉一笑,“妳不怕死?”
“自然是怕的。”
北微尘听到他如此说,不觉欣赏起他几分,“什么人?”
那人怔了半晌,“……”
北微尘小心翼翼地把玩着手里的武器,微微一笑,“要见我的是什么人?”
那人纵然不解,依旧老练沉稳,“家主素喜低调。”
北微尘听得发愣,不禁横了他一眼,转而对君撷摇了摇头,委屈巴巴道:“我本想去的,奈何我惜命。”
君撷缓缓走到那人跟前,不怒自威道:“若是妳伤了别人,自有我来处理后事。但若是别人伤了妳……”
北微尘期待的小眼神掩饰不住的惊诧,道:“妳会怎样?”
君撷目露恶毒,“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刹那之间,北微尘仿若失去了魂魄,木然错愕地愣在了原地。
那人更是面如死灰,冷汗如浆。
其实,君撷说的没错。
他们见过。
或许君撷不记得,可他却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眼前这张绝美诡魅的脸。
此时心情沉痛的他不禁下意识地揉捏着断了三截脊骨的痛处。
那是从地狱里重生的烙印,夜夜无法挥去的噩梦。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君撷的话奉若圭臬。
北微尘似乎看出了他的痛苦,侧身挡在了君撷和他之间,“妳们有仇?”
那人大惊,失声道:“怎敢!”
北微尘思忖片刻,轻挑着眉眼,道:“那就是妳们有缘。”
不知怎的,君撷看着北微尘认真玩笑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想笑。许是猝不及防的转折来的太唐突,亦或者仅仅是因为喜欢。他没有反驳,更没有解释,小小歪头道:“许是。”
那人凄然一笑,默默收起了之前的戾气。
小人物的世界就是如此的悲哀,没有尊严,更遑论真假。
北微尘叉腰,四处张望着,悄声道:“这附近还有多少人?”
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影子无处不在的。”
北微尘神色黯然,开始明白君撷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疲累。一路上他都沉浸在无尽的梦乡里,哪里知道遭遇了怎样的凶险。后知后觉间,他不禁泫然欲泣。旋即轻轻拍打着白皙饱满的脑门,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眨巴着灵动的眸子,道:“现在我有个问题,妳们能不能实话实说?”
众人又是一阵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地瞪大了眼睛。
北微尘用力拍了下手,吃吃地咬着指甲,道:“这附近哪家的菜最好吃?要排名前三的酒楼客栈哦。”
众人哪见过这阵仗,既惊讶又惭愧,道:“不知道。”
平素里疲于奔命,能填饱肚子已然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有的没的。
体面和享受,是留给贵人的乐趣。
“我家的虎皮肘子可是这望月城一绝呢。诸位可有兴趣一尝么?”
透亮高亢的小二忙不迭地穿过人群,谄媚讨巧地打量着众人。
酒楼茶肆,街头巷尾里讨生活的都是老江湖,一早就处于观望的看客里他不知一次探出了头。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看他如此亮堂,北微尘忙上前赔笑,道:“除了虎皮肘子还有什么好吃的呢?”
小二两眼放光,如数家珍地摆弄着看家的本事。
直到北微尘脑仁疼,一把拉过了他的手,道:“我的朋友们饿了。”
小二似有所疑,警惕地看着狼狈的另一边,弱弱地道:“他们……”
北微尘不算是个好人,但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能散发出独特的魅力。他郑重的拍了拍小二的肩膀,掩饰不住的快意,道:“他们是朋友,烦请贵处一并招待了哦。”
小二不置可否,微笑逃避着心里的不确定,目光定在了君撷的身上,勉强装作淡定道:“敢问……”
“按他说的做。”君撷斩钉截铁,声势冷冽道:“话是妳说的。”
小二茫然地点了点头。
北微尘随手指向对过的酒楼,干咳了声,道:“不方便么?”
小二机械地相迎着众人,略显尴尬地朝着柜台后面的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
中年男子来不及说什么,已然迎了出来。圆润的身体,笨拙地穿梭在大堂的各处,满脸堆笑地斟茶倒水。
眼见一切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可处于‘敌人’的朋友始终没有进来的意思。
北微尘脸上泛起一丝坏笑,半个身子探出窗子,“若是想回去复命,便不该浪费粮食。”
君撷见北微尘如此,温柔地搀扶着他的腰肢,犀利地眼角扫过荒洛。
荒洛用力地撕扯着肥硕的鸡腿,根本顾不上抬眼,“吃了可活,不吃必死。聪明的人,最该知道怎么选择?”
众人的目光全然聚集在一处,为首的人勉励挤出笑意,拍打着围绕在身边的兄弟,承受着无限的风险,道:“生死有命,且尽兴一次吧!”
人生看透后,一半是理解,一半是算了。
既然无从选择,不如随它去吧!
……
“看吧,我说他们是朋友。”
北微尘三分醉意上头,皱着眉头骄傲地向身边的君撷炫耀着。
夜渐深,人留醉,不甚欢愉望更鼓。该归,未归!
“今日之事,承蒙公子相请。”
即使满身浊气渲染,作为江湖人的气节未敢轻忘。
北微尘举杯,酒气满面的宛然一笑,悄悄低下了头,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下次再见,不必介怀。”
“……”话到了嘴边,已然不敢开口。沉默了半晌,他振臂一呼,敛容整队道:“今日之事,他朝相报。”
寂静深邃的夜被突如其来的厚重感撕裂了天际的网!
活着,不过须臾。遇见,纯属偶然。可爱一天风物,遍倚栏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
北微尘勉强笑了笑,“他们明日会忘了吧?”
君撷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敛去了笑意,一字一句道:“别怕,有我。”
北微尘眼神迷离,边摇头边带着哭腔,道:“妳抢了我的心里话。”
君撷凝视着北微尘愈发绯红的脸颊,哭笑不得地将其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耳语道:“正因如此,我已然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