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跟着爷爷在古董行里摸爬，各式各样的人我都见过一些，却唯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包青松。
他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魔幻，看着他站在门口面露微笑的样子，我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良久，他朝这边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说：“你的阳寿，还剩五年。”
“什么！”
“你的阳寿，还剩五年。”他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并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先前缠住你的那只老狐，实则是一只千年前的尸妖，这孽畜道行高深，虽说我灭了他的神形，但它对你造成的影响已不可逆。
如今你七魄全损，三魂虚亏，阳寿最多还剩五年，虽然眼下还感觉不到什么，但三年以后就会身患恶疾，而且是病急难医，最多再过一年半，必死无疑。
这几天下来，我仔细观察过了，你这孩子，脑子活泛，品行也不错，就算生意再怎么不好，也没有出去坑蒙拐骗。
如果你想续命的话，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拜我为师，入我师门。
只有在今年年关之前为你种下喜神，你的魂魄才能全复。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想好了，就到布政司街的柳记酱菜铺来找我。”
他好像怕我会中途打断他，这一次的语速很快，但语气依然十分平稳，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我本来脑子就懵得一水，听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就更懵了。
阳寿还剩五年？
拜师？
酱菜铺？
喜神？
能不能不要前面的问题还没有解答，又塞给我这么多问题，我最近营养没跟上，想不了这么多问题。
他坐在对面，满脸微笑地看了我一会儿，大概是见我半天都没有给出回应，便站起身来，转身朝店门外面走。
眼看他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追问：“我的命，真的只剩下五年了？”
圈里的人都说张家人眼睛厉害，并不只是指鉴宝。观风问俗、察言观色，同样是老张家的特长，我能看出来，包青松大概没有骗我，但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这个问题。
他回过身来，冲我点了点头，而后便不再停留，眨眼间就出了门。
又走了。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他真的是一个让人无法琢磨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到访，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离开。
直到后来接触得多了，我才渐渐明白，在他那古怪无常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一颗细腻深沉的内心。
那天，我在店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布政司街找他，不用等明天，不用等到以后，马上就去！
理由很简单，我想活！
当包青松告诉我，我还剩五年寿命的时候，他的口吻过于平和，以至于让我很难领会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当我想到爷爷留下的祖业还没有赎回来，父亲的身体不好，以后需要照顾，弟弟刚上高中，需要有个人给他交学费的时候，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绝对不可以这么早死。
我想活，不但想活，而且还想长命百岁。
柳记酱菜铺就位于布政司街深处的一条老巷里，这是个红墙黑瓦的四合院，红木漆的大门外镇着两只石麒麟，门顶挂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柳记酱菜”。
两扇门板，右边的关着，左边的开着，我走到门前的时候，正巧看到包青松拎着一袋面粉穿过院子。
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我，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来了？”
我尴尬地冲他笑笑，点点头。
“还没吃呢吧？正好我要做腰花面，你先去堂屋坐一坐，一会儿就开饭。”包青松嘴上这么说着，快步去了厨房。
我跨进门槛，心想要不要去厨房给他帮忙，可他一进厨房就关上了门，门后还传来了反锁门闩的声音，显然不想让我进去。
于是我便进了堂屋。
这是一间大通宅，贴墙的地方都摆了宝物架，一半放封装好的酱菜，另一半放的却是各色古董。
靠近窗边的地方摆了一张茶几，一个老汉坐在茶几前，专心地忙着什么。
我现在对“老汉”这个物种几乎都有点心理过敏了，心里当即拧巴了一下，看清楚他长着一张正常人的脸，才稍稍安心。
老汉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笑，他也不理我，转而又去捯饬自己的事情。
我看他十分专注，也不好意思打搅，就站在远处细细打量他。
这人七八十岁的年纪，戴一副老花镜，眼神锐利，满头白发蓬乱无比，活像街边的老乞丐，但细看的话，头发只是乱，并不脏。
“怎么了小子，我脸上有鸟屎啊？”老汉头也不抬地来了这么一句。
没等我开口说话，老人就摘下老花镜，将视线转向了我：“这顿饭有你等的，自己在屋里转转吧，除了柜台上的账本，其他东西你都可以动。”
说着他就起身朝屋外走。
我心说这人的性格怎么和包青松一样一样的，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
他快速走到屋门口，突然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说：“在老八门里，觊觎我师兄这身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诚心拜师那倒也没什么，可你如果和那些人一样……”
“诚志！”厨房里传来包青松的声音。
也不知道老人和包青松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好像很怕包青松，当场缩了一下脖子，后面的话没敢继续说下去，转身就出了屋子。
我一个人站在堂屋，面对着半敞的屋门，实在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才好。
这地方对我来说太过陌生，老人的态度又着实奇怪，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万幸这间屋子里的确有不少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很快就把我的注意力吸了过去。
在门旁的一个玻璃架子上，摆着一个黑底红纹的漆木盒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应该是春秋时代的古董。
像这一类的漆木制品，能保存如此完好的本来就少见，这只盒子上还有用阴阳两种雕刻手法雕出来的云纹，层层叠叠互相交织在一起，极为独特。
看工艺，这只漆木盒肯定出自能工大匠之手，加上其形制特殊，极可能是个孤品，普世之下只此一件。
像这样的东西，有些会在盒底刻上持有者或者制造者的名字，出于好奇，我凑到架子前，弯腰隔着玻璃朝盒底张望。
就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姬姓公输氏依智”，七个字都是齐篆（秦朝统一文字之前流行于齐鲁等地的字体）。
看到这几个字，我脑子里顿时炸了锅，很长时间没办法平静下来。
——这只盒子，很可能是鲁班留下的真迹！
他在盒子底部依次刻下了自己的姓、氏、表字，非常正式，说明这只盒子在当时肯定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但光是这么一个盒子的价值，就够我吃几辈子的了。
同一个玻璃架上，还有一支唐贞观十六年的帛书，同样保存完好，其中绝大部分被小心卷了起来，只展开了很小一部分篇幅。
我仔细分辨了一下内容，全都是奇门遁甲的应用注解，在文本末尾则是成书的年份和一个落款。
落款的最后几个字被人为抹掉了，只剩下一个官职和一个姓氏：“太常寺博士李……”
贞观十六年的太常博士，姓李！
帛书的内容又与奇门遁甲有关！
这一部帛书，有绝大概率是唐代玄学大师李淳风的真迹！
我走到茶几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
看样子包青松的背景之深厚，已经不是我可以揣摩的了。
玻璃架里的这两样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就能镇住整个蓟城文玩圈。
这还是摆到台面上来的东西，一般来说，真正压手的重宝，主人都不会让它们轻易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