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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爷家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还在琢磨三眼大仙的事。

打更人么,百年前在蓟城很常见,每晚戌时以后,他们就会穿上马褂,提一只竹梆,别一口铜锣,走街串巷,喊一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声响彻深巷。

司煊则是周朝的禁火官,职能和打更人有些相似。

司煊、打更人,这样的词汇对我来说不算陌生,毕竟是做古董行的,对过去的旧事物比较熟悉。

可问题在于,这两类人都不可能出现在现代啊!

聂老板的事发生在十年前,九十年前蓟城就没有打更人了!

可听周爷那意思,那天晚上聂老板拎着菜刀冲出家门的时候,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多亏有个巡夜的打更人路过,救了聂……

啪!

我抬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掌。

想这个干什么!

什么三眼大仙,老猫索命,肯定是周爷当时喝糊涂了,随口诌了这么一通胡话出来,我怎么还当真了?

看样子今天是有点兴奋过头了,连脑子都有点脱轨了。

我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而后便加快脚步朝胡同外面走。

东四胡同始建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期间历经过多次复建和改道,内部格局相当复杂,如同一个庞大的迷宫,不熟悉的路人很容易迷失在里面,而且很多老路段都是没有路灯的。

我喝得也不少,已经有点不着道了,连着在胡同串子里拐了几个弯,就渐渐偏离了既定航道,但好在还知道只要一直往北走就能出去。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条不太熟悉的老路上。

这是两套大院中间的一条夹巷,路很窄,而且没有路灯,我看前面的路太黑,怕一不小心摔坏了东西,于是从皮包里翻出了手电。

刚把手电拿出来,还没等点亮,突然迎面吹来一阵凉风。

呜————

那风声又尖又细,如同深夜里的鬼哭。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酒劲散去大半。

这阵风没头没尾,响了几秒钟就息了,自它吹过以后,我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猫腰躲在黑暗里,无声地盯着我看。

这种感觉非常真实,非常具体,我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东西就趴在离我最近的一处墙角下。

当即点亮手电,让白色的灯光照向墙角。

光束洞穿黑暗的瞬间,就见一道黑影从墙角下一闪而过,轮廓十分模糊,似真似伪。

有可能刚才真的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也有可能是手电刚刚打开的时候,光头出现了晃焦,导致光束里出现了短暂的杂影。

我端着手电,又朝其他地方扫了扫光,惨白色的光域里,只有斑驳死寂的水泥墙,和坎坷沉闷的青砖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被窥视的感觉依然存在,怎么都挥之不去。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弱响。

我马上回身,将光束打了过去。

灯光照亮了身后的一座水泥墩,就在灰色的墩壁后面,匍匐着一团马驹般硕大的黑影。

那影子,在动!

我哪还敢停留,夹紧腋下的皮包,端起手电,掉头就跑!

可没跑几步,就感觉小腿上像爬了什么东西一样,特别沉,每次抬脚都莫名吃力,前脚尖好几次磕在突起的青砖上,险些摔倒。

最后我几乎是半扶着墙冲出了胡同口,正巧碰到一辆出租车路过,二话不说,招手上车。

直到车子开上了六里桥,我才壮起胆子,回头朝胡同口望了一眼。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胡同外面的冬青树,几根野草杂乱地生长在胡同口两侧,在夏夜里一动不动。

一切都是平凡无奇的样子。

仔细回想一下的话……水泥墩后面的影子,有可能就是一大丛冬青树。

作为一个成年人,怕黑怕成这个样子,着实有点难堪。

可我平时不这样的啊,今天是怎么了?

倚在副驾驶的靠背上,我尝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让心绪平静下来,可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心绪却越发难以安宁下来。

一段时间以后,车子下了六里桥,左拐进入长渠路。

零二年,长渠路还没有开发成商业中心,路东是轻工机械厂的旧仓库,路中段靠西一点,就是以前的老火葬场,场院外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紧邻着街道,在路灯下异常扎眼。

车子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火化场大门瞟了一眼,借着路灯的灯光,就见锈红色的铁门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得高头大马,穿一件黑马褂,左手拎一把铜锣,右手攥着锣棒,眉心处好像有段暗灰色的痕迹,车速太快了,看不太真切。

我心下一颤,连忙摇开车窗想要细看,好巧不巧,一辆逆向驶来的货车错肩而过,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等货车开走,视线重新明朗起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您要是觉得冷,我把空调关了?”

夏夜燥热,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司机估计是见我突然摇开车窗,才问了这么一嘴。

我笑笑说不用,一边把车窗摇上。

刚才那是幻觉吗?

虽然没能看真切,但那人眉心处的痕迹,实在太像一只闭着的眼睛了。

前脚刚在周爷家里听了三眼大仙的事,后脚就在火葬场门外看到了这么一号人,今天真是邪了门了!

……

回到家已经临近午夜,我心里乱糟糟的,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本来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平静一下,然后去睡觉,可没想到脑子里反而更乱了,反正也睡不着,索性跑到写字台前,拿出玉盏把玩起来。

台灯开着,我将玉盏放在灯光下细看,白天的时候,阳光照下来,盏口泛出的是金晕,晚上用台灯这么一照,上面的光晕又变成了非常纯粹的白色,如同膏脂一样细腻柔和。

我越看越喜欢,看着看着……脑袋就变得混沌起来。

那不是正常的困倦,而是一种类似于喝断片的感觉,从头到脚都麻嗖嗖的,身上的知觉也变得有点不对劲。

不知不觉间,我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死。

一夜无梦。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窗帘开了一半,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灰蒙蒙的,视野中的所有东西都显得有点不真实。

我口渴的厉害,于是顺手从写字台上抓起一个杯子,起身就往厨房走。

路过客厅的时候,我从余光里瞥见沙发上好像有个影子,于是瞥了一眼,就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后背佝偻的消瘦老人,他背对着我,看不出是谁,只是背影看着有点眼熟。

当时我还没醒透,迷迷糊糊在想,可能是我爸……或者我弟,把什么亲戚带家里来了。

又走了两步,猛然意识到不对!

父亲和弟弟搬走以后,我曾换过一次家里的门锁,现如今,门上的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老人站了起来。

“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我用水杯指着他,大声怒斥。

他也不做回应,只是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直到他将半张脸都转过来的时候,我才认出他的来路,这不是卖给我玉盏的那个老汉么?

老汉慢慢将整张脸都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正对着我。

我心里顿时一阵发毛,这个人的眼睛里,怎么没有眼白啊!

在那双苍老、干瘪的眼眶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一对无底的黑洞。

“你收了仙家的礼,就得把命留给仙家。”

他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就像是一群老人和小孩同时开口,几十道不同的声线混在一起,莫名的凄厉。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他突然探过手来,朝着我狠狠抓了一把。

脖子上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灼痛,就好像有人在我脖子上浇了汽油,又一把火将汽油点燃了一样,连下巴和耳根都跟着剧痛起来。

……

我惨叫一声,从写字台上惊醒过来。

睁开眼,窗外仍是深夜,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扫出一片浮白。

“呼——”

还好,只是个梦。

我长出一口气,将整个身子都塌在了椅子上。

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即便是醒了,梦里被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下意识地朝脖子上摸了一把。

在手指触碰到脖子的一刹,我整只胳膊都僵住了。

脖子上,真的有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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