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爷是圈里德高望重的“老道儿”，他们这类人自己不开店，专门帮别人介绍生意，事成之后抽取一定的提成。那些年，靠着周爷的人脉，不知道盘活了多少濒临倒闭的古玩店。
早年间，周爷和我爷爷的关系很好，我也算是在老爷子眼皮底下长大的，按说关系应该不错，可前些年我爸因为续弦的事和业内的老辈人闹得不可开交，连带着我也和周爷断了来往。
这么多年没有去拜问过，突然就要找人家办事，的确有些难为情，但是为了营生，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出了店门，我先跑到河西市场买了些土特产，然后叫了辆三蹦子，直奔东四胡同。
抵达周爷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周爷正在四合院里纳凉，见是我来了，便让保姆王姨沏上好茶，移步到客厅招待我。
我将一堆零零碎碎的土特产放在沙发旁边，冲周爷笑：“您最近挺好的吧？”
“挺好的挺好的，都挺好的，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周爷朝沙发扬了扬手，示意我坐下。
我一边落座，一边冲周爷乐：“这不是想您了吗，今天正好闲着，过来看看您。”
“平时不联系，见面就说想！”
周爷白了我一眼，旋即又叹口气：
“不过也能理解，你家里的生意，前些年都快被你爸给折腾垮了，连祖传的店面都抵给了别人。如今生意传给了你，刚开始肯定是不好做的，你没时间来也正常。”
周爷是人老成精，既然他特意提到了生意上的事，就说明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我再说些云里雾里的客道话也没意思，于是直奔主题：
“周爷，今天我去村里铲地皮，收到了一件高货，想请您帮忙掌掌眼。”
听我这么一说，周爷马上来了兴致：“你们老张家的人，眼力可是个顶个的厉害，连你都说好的东西，那肯定是错不了的。”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把层层绸缎包裹好的玉盏拿出来，双手捧给周爷：“周爷，您接好。”
周爷小心接过玉盏，边看边咋舌：“我在古玩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也极少见到这种级别的高货，小业，这么好的东西，你是怎么捡到手的？”
既然周爷提起了，我就将收货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周爷听着我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老爷子在圈里是出了名的笑脸太岁，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心里不免忐忑，等把事情说完，马上问了句：“怎么了周爷，这只盏有什么问题吗？”
周爷回了回神，蹙眉道：“没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嗨，我就是想起了咱们古器行里的一件旧事。”
说到这，周爷突然眉心一展：“这人上了年纪啊，就总爱想以前的事。你今天晚上没别的业务了吧，咱爷俩喝点？”
周爷能留我吃饭，就说明他已经应下了这桩买卖。
我一看买卖有了着落，当即乐道：“那是得喝点！”
周爷让王姨去胡同口买了几样小菜回来，我们爷俩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开了酒席。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海量，怎奈岁月不饶人，如今半瓶白干下肚，人就有点五迷三道了，胡话和明白话混在一块说，一会儿聊国际大事，一会儿聊邻居张长海家养的狗，一会儿又说他孙子最近谈了个女朋友，小姑娘教养不错，就是长得丑点，我插不上话，只能陪着干笑。
忘了是出于什么样的契机了，聊着聊着，周爷突然聊到了古玩行里的一件奇事。
说是，十年前，古珍坊的聂老板外出钓鱼的时候，从河滩上挖出过一口红砂缸。
那东西是北宋官窑的正货，猴头大小，缸口殷红，缸体明透，形制十分罕见。
也不知道它在河泥下埋了多少年了，整缸保存得极其完好，连包浆都没有，加上形制比较特殊，聂老板以为捡到了高货，眼见四下无人，直接抱回了家里。
可自打这东西进了宅门以后，家里就没了安宁。
连着一个多月，每天一到半夜，家门外就传来猫叫声。
那不是正常的野猫发晴的叫声，声音特别凄厉，一阵连着一阵，期间还伴杂着爪子抓门的声音，可每次聂老板开门查看，门外都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问了问周围的邻居，所有人都摇头说，没听到夜里有什么动静。
聂老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声音，那有可能是幻听，可问题是全家人都听到那个声音了，这总不可能是幻听了吧。
为了弄清楚这道怪声的来路，这天晚上，聂老板和儿子小聂早早埋伏在胡同里，只等夜深以后，看看怪声到底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一点多。
平日里，只要一过十二点，门外就会响起猫叫，可是今天晚上胡同里却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早早地息了。
聂老板人老体衰，实在有点熬不住了，就打算叫着儿子一起回家，一转身，就看见小聂站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直勾勾盯着他看。
聂老板脖子上的寒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天上没有月亮，胡同里黑压压的，他就看见，小聂的眼睛里泛着绿光，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一声不吭地站在那，仿如夜色下的一只老猫。
“憨娃子，你这是咋咧？”
聂老板战战兢兢冲儿子唤了一声。
他这一出声，小聂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整张脸都变得拧曲起来。
夜色下，整张脸上的肌肉发疯一样抽搐着，连带着眼睛、嘴角、鼻子，也一点点变得畸形扭曲，乍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张龇牙咧嘴的猫脸。
“你掏了我的窝，我要你的命！！！”
小聂突然咆哮一声，那声音又尖又厉，和门口的猫叫声一模一样！
聂老板当时整个人都被吓懵了，眼看儿子张牙舞爪朝自己扑来，竟全然忘了躲闪。
小聂一下将聂老板扑倒在地，双手握住聂老板的脖子恶狠狠往死里掐。
那天晚上，聂老板差点被自己的亲儿子活活掐死，多亏小聂那一声吆喝吵醒了周围的邻居，大家一起合力，才将小聂从聂老板身上拉开。
当时小聂下手之狠，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因为用力过猛，手指都断了两根。
自那以后小聂就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医院里住着。
聂老板颈椎脱位，在医院躺了好几天才下地，如今也落下了很大的病根。
说起来，当年聂老板从柳湾河挖出高货的事情，我也曾听父亲提过两嘴，但只知道他因为私藏古董吃过一段时间的牢饭，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段离奇的过往。
“要不是三眼大仙保着，老聂这条命啊，他怕是，怕是保……保不住。”
本以为故事已经讲完了，没想到周爷又来了这么一句。
我不由好奇：“三眼大仙？”
周爷正要端起酒盅来喝酒，听我这么一问，又摇摇晃晃将酒盅放下，点头道：“老聂出院以后……当天晚上回……回到家，你猜怎么着，家门口又开始……闹猫叫，一想起儿子还在精神病院里没出来，老聂那是恶怒……恶怒……那什么，拎起菜刀就冲出去了……”
说着说着，周爷就歪起了脑袋，眼看就要睡着。
看来是真喝大了。
我好奇心正盛，赶紧追问：“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啊，后来，哦，正巧有个三只眼的司煊……就是打更人……打着锣……路过，把老聂给救……”
话没说完，周爷已经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王姨一路小跑赶过来，和我一起将周爷扶回卧房休息。
既然周爷已经睡了，我也不好继续叨扰，于是向王姨辞别。
临行前，王姨让我有空多来看看周爷，说这些年两家走动少了，每到年关的时候，周爷总是要念叨两句，“张家的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看我，他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入土了！”。
那些年我混的不好，每到过年过节，就特别怕到长辈家里走动，却忘了总有那么一些老辈人，他们并不在意你混得怎么样，只是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想见你一面，看你一眼，知道你健健康康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