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晤歌慢慢晃着杯蛊,抬眼对上落在身上的那道毫不遮掩的视线:“玩什么?”
男人抛着手中的荷包:“还是玩骰子,但换个玩法,玩高级点的猜点数。”
少年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
捕捉但到少年的神色,男人横眉怒道:“不许笑!娘里娘气的!”
沈晤歌:“……”
看二人不和,庄家眼底露出笑意,然后装模作样的劝了两句,便将骰子掷入杯蛊,杯蛊中再次响起清脆的骰子碰撞声。
这一次,周围的看客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丝毫没有之前的起哄玩闹声。但更多的,心中都希望这位赌桌上无往不胜的青年能够一举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毕竟术业有专攻,上一个玩法沈晤歌玩的十分通透,不代表换了法子还能顺风顺水。
庄家摇骰子的手法极其高超,但见杯蛊上下晃动,时而抛起,时而挽花,骰子在杯蛊中晃动的越来越快,快的几乎骰子撞击杯壁的声响都不曾有半分间断。
周围的声音好像已经远去,沈晤歌闭上眼,耳边骰子撞击杯壁的声音在耳中逐渐放大,仿佛变慢了下来,咚,咚,咚。
她年少还在京中生活的时候,从未入过赌坊,但记得,弟弟四岁那年入宫做伴读,曾被宫中一孩童欺负。
当时她气冲冲守在宫门口要为弟弟讨回这教训,可欺负是欺负回去了,那孩童却盯上了她,在对方口无遮拦之下,她一怒答应了那场赌局。
那时她也是一时意气,竟和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孩童赌,输的面子全无。
然没等这口气咽下,家中便出现变故,她也从了军,回京次数寥寥无几。
那时时光过得很慢,她只需做好她的京城贵女,看闲庭花落,听高山流水。
待到在军营中被拉着玩骰子的时候,她的心境已然是新一副面貌。
为将者,谋略与武功缺一不可,她出生将门,自小习武,打了几场胜仗后更是自负,然几场猜骰子点数的游戏却让她意识到所谓听声辨位竟还可以有更高的境界。
自此,她勤练武功,不论寒冬暖春,不论盛夏凉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伴随着杯蛊扣桌的声音,发出两声骰子落在桌面上的脆响。
伴随着骰子落定的脆响,少年看向对面的张狂的男人:“赌什么?”
男人年摇着折扇:“你想赌何?”
能赌到现在,二人都是不缺本钱的主,庄家却有些着急,怕他们不赌钱,让泰盛庄血本无归。
“我输了,把我老子给你。”少年朗声,注视着男人不悦的脸色,突然拍掌而笑:“你输了,把你老子给我!”
“放肆!”
男人怒喝,一向带着三分玩笑的眸子染上沉怒。
“玩不起的话,就别玩了。”少年遗憾的摇摇头:“你把你老子输给我,我也不会要。”
周围的看客倒吸一口凉气,这少年郎,太嚣张了。
“玩,怎么玩不起,我先来!”青年盯着沈晤歌,渐渐的唇角勾起笑意:“五和六。”
少年道:“只有五。”
周围的人皆是一愣,随即“哄”的一声笑开来,都道这少年郎初生牛犊不怕虎,赢了几局低端的猜点数,就以为能用同样的套路赢了这更加具象的赌法。
“小伙子,你家老子怕是要不保咯!”
方才在赌桌上输给沈晤歌的老汉哈哈大笑,颇有几分扳回一局的解气。
如此张狂的少年,是该有人让他吃个教训!
庄家也如释重负的笑了,“确定?”
二人点头,示意庄家打开杯蛊。
“开——”
杯蛊缓缓掀开一角,桌面上静静立着两颗骰子,在周围金银珠宝的映衬下,其上朱红的点数格外清晰。
庄家掀开杯蛊的动作顿了一下,下一秒,一粒碎银子斜飞而来,庄家只觉手腕一麻,那个杯蛊就已经率先被完全掀开了。
杯蛊被打落在地上,滴溜溜滚入了赌桌地下。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随即定睛看向那两颗骰子。
只见那两颗骰子呈上下交叠之态,竖直而立,竟果真如那少年郎所说“只有五”。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有几人突然庆幸方才未和这少年竞赌。
骰子交叠在赌场之上极其罕见,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无人敢下次赌。
今日却在一穷酸少年的手里见识到了这般难得的场面!
“庄家,你知道我的脾气,最讨厌这见不得人的手段。”
短暂的寂静中,响起男人吊儿郎当的声音,玩味之下,却是三分警告,七分不悦:“别叫人以为本公子输不起。”
庄家面色大变,躬身低下头去。
沈晤歌确实没想到对方竟会帮她,不由得多看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面容尊贵,姿容俊秀,眉眼张狂肆意,那眼底玩笑间的沉静,竟与从前有了几分差异。
“你输了。”
她收回打量的视线,“你老子呢?”
边上的看客看不下去了:“人家帮了你,还这么咄咄逼人,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本来就是我赢了。”少年半分也不退让,硬声硬气道。
“你这混不吝,没得半分眼力见,今日也是赚够了,赶紧滚吧,别招惹了贵人小命不保。”一壮汉忍不住说教道。
少年不语,看向那男人。
男人脚踩着赌桌,鞋底在赌桌上漫不经心的磨了磨,随即抬手从颈间扯下一枚玉如意丢给了少年:“这玉如意是我老子赏我的,你别捡了便宜还卖乖,我老子就算给你,你也要不起!”
沈晤歌顺势接住抛来的玉如意,在手中掂了掂,“也行,放你一马。”
话落,她跳下赌桌,接过伙计帮她兑好的银票藏进兜里,随手和男人做了个稀里糊涂的辑:“江湖再见。”
“让一让,让一让。”
嘴里胡乱叫嚷着,衣衫简朴的秀气少年像泥鳅似的穿过周围拥挤的人群,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男人斜靠着赌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人群消失的方向,半晌未语。
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只是彼时那小姑娘输的很惨,眼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依旧倔强的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气冲冲的对他说,“也行,放你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