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看见来人没有任何动作，依旧保持着那份看遍世间百态的姿势。
白衣男子坐在算命摊子前，笑了笑，“道长，我这有一字，不知道长可愿算否？”
李隐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白长生，接过了那张写着“尘”字的纸看了一眼，便放在了一旁。
“大道如尘，小道如尘，世间事如尘，天上人俯瞰人间如尘。”
“此字，不解！”
李隐和白长生两人心中皆知此字只关于一人，但那人能否真的如他话里那般，究竟是这凡尘世间的一粒尘埃，还是那能够汇聚万千的大流，不得而知。
“既然道长不愿意算，那我也就只好告辞了！”
白长生起身，正打算离开，李隐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有的人出生如此，便一辈子如此，初生为人者，切勿好高骛远，心比天高。”
听到这话，白长生不置可否，只是对着李隐笑着点了点头。
“愿道长亦是如此。”
说完，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缓步而去，消失在了街巷尽头，似乎与大雪融为了一体。
小镇里唯一的学堂，依旧是朗朗读书声，那位春风和煦的青衫老人站在学堂门口，聆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依旧一副让人暖心的笑意。
“夫子，夫子，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一位身穿大红棉袄的小姑娘跑到孔尼身边，对着他作揖行礼。
老人笑看着红棉袄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姚希啊，与我说说，是什么问题？”
姚希是红棉袄小姑娘的名字，本来姓刘，是那柳叶巷刘家最小的女孩。
一开始家里要将她送来学堂时，哭着喊着不愿意来。
但见到了学堂的夫子并没有别人口中所说那般严厉，便每天都会想一些问题来请教。
小姑娘心中也的的确确是想知道那些问题。
就好比孔尼自己曾说“道理在书上，做人在书在。”
其实他还挺喜欢刘姚希这小姑娘的，平时虽然顽劣了些，但她曾问出的许多问题，也都是孔尼自己都不曾去想过的。
只是她刚好问了，而老人才选择去钻研，思考那些个问题，也从里面得出了一些更加大的道理。
红棉袄小姑娘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夫子，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书上还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既是要相逢，又何必散去呢？”
听着小姑娘的话，老人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宛如在这大雪天里的一轮旭日，让人温暖。
老人笑，并不是因为小姑娘问的问题让人觉得好笑，而是他觉得，小姑娘有问题，是好事。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红棉袄小姑娘是真正读进去了书，只是没能完全读懂罢了。
夫子，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这个问题，确实问在了实处。
“姚希啊，如果有一天夫子离开了学堂，离开了小镇，你们会如何？”
小姑娘有些听不明白，但还是思考着说，“如果夫子离开了学堂，离开了小镇，那我就坐在小镇的学堂每天等着夫子回来。”
“那若是不回来了呢？”
这个问题将小姑娘难住了，因为她没有想过夫子有一天会离开，更没有想过夫子不会回来。
她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那和煦的老人。
老人也笑看着她。
孔尼知道，这是小姑娘回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了，便开口说道。
“你为何不问夫子为何要离开，因何而不回？”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
似乎在她的心里，好像是想了一遍夫子离开而不归的场景，这让小姑娘有些伤心。
蒙学已经一年多了，在家里爹娘对她好，她觉得开心。
虽然在学堂内，还有很多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和她的关系都很不错。
从小到大，小姑娘想要什么，家里人也都会给她什么，这样她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后来上了学，读了书，学到了很多的道理，小姑娘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父母对自己好，是因为他们生下了自己。
而自己也是他们的心头肉，掌中宝。
除了父母，在外面，谁都没有对自己好的义务，可是在学堂不一样。
就好像今天这样，自己有问题了，怎么办，难道回家去问爹娘？
万一爹娘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回答不上来，那自己又该问谁呢？
所以在小姑娘心里觉得，自己每一次的问题，夫子都会耐心的为自己解答，这也就是另一种方式对自己好。
虽然书上说，夫子乃是传道，授业，解惑者。
可是谁又能做到像孔夫子这般，一个问题，哪怕思考半月，数月，也都要为自己解答出来，好让自己不再困惑。
在小姑娘的心里，已经把夫子当成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在她心里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有问题了，不管身在何处，也都一定要来向夫子请教。
可是刚刚听到夫子说离开，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她的心里，一下子感觉空落落的。
那种感觉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
“其实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遇到很多人，但我们不能够保证让每一个人都留在身边，那些见了一面的，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再见。”
“所以人生处处是相逢，也正所谓何处不相逢。”
“而那些留在了身边之人，我们也不敢保证，每个人都能够陪着我们走到最后，他们总归会有离开的一天。”
“但离开，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逢，哪怕是故人相见，也要如初见一般，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离开，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小姑娘听得一知半解，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好像懂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
看着小姑娘一知半解的样子，孔尼笑了笑，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现在不懂没关系，等你长大了些，慢慢就会知道了。”
“好了，早些回家去吧，免得爹娘担心。”
身穿大红棉袄的小姑娘似乎还是有些不太开心，也不知是为何。
或许是因为夫子说的离开，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听懂夫子的话。
她低着头，跨出了学堂的大门，走在雪地里，缓缓而行，时不时的回头望向学堂大门处。
看着那里站着的青衫老人，她心里才安心，一步三回头。
小姑娘心里在害怕，害怕自己下一次回头就不见了夫子，害怕明日来到学堂时，夫子已经离开。
而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着红棉袄小姑娘的背影，在笑，但却不是那种春风和煦的笑容，而是带着一丝丝勉强，仿佛离别时的强颜欢笑。
看着小姑娘走远，老人关上了学堂的大门，走进了内堂，一袭白衣的男子，早已经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