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陈康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又缥缈的声音。
这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嗡嗡回响，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近在他耳边，如窃窃私语一般。
陈康心口一紧，回头看去，入眼便是一张僵尸般的长马脸，近在咫尺，离他的脸不过五厘米。
操！他想都没多想，抬起胳膊就是一拳。
那拳力道不小，将那僵尸马脸打得倒退至少一米。
“啊！”僵尸马脸捂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怎么打人啊？”
这是个人？陈康将这东西上下打量了一番。
瘦高个，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黑色的连体工装，雨靴，死鱼眼塌鼻子大嘴，面如金纸……
胸口起伏，喘气……
他往大理石地面看了一下，有影子。
虽然像僵尸，但确实是人。
他连忙收回手，挤出一脸的笑：“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不干净的东西……”
大哥，你干嘛靠这么近啊？吓死人好不好？
僵尸马脸拿死鱼眼看着他：“不干净的东西？你不怕？”
陈康连忙摇头：“不怕。”
比起不干净的东西，他更怕居心不良的人，更怕叵测的人心。
僵尸马脸继续冷眼看他：“晚上来面试，倒是有几分胆识。”
陈康笑道：“那您看，我合格吗？”
僵尸马脸正要开口说话，裤袋里突然传来铃声。
铃声很是高昂激进，似乎是意大利歌剧“我的太阳”。
在这寂静的夜、空旷的大厅里猛然出声，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
僵尸马脸黑着脸，掏出手机接通，嗯嗯啊啊片刻，挂了电话看向陈康：“来活了，敢去吗？”
陈康一愣。这就上岗了？
“敢去，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僵尸马脸转身往门口走去：“只要你胆子大心理承受能力强就行，其它的慢慢学。”
陈康跟着出了大门，见那人步履不稳地穿过院子，上了一辆黑色长面包车驾驶室，他盯着那张跟僵尸没什么区别的脸，诧异地问道：“没有司机吗？”
大哥啊！你这副马上就要挂掉的模样，还敢开车？
僵尸马脸边打火，边冷声道：“没有。”
陈康扒着车门：“我来开，行吗？”
那人看他：“你会开车？”
“会。”
“有驾照吗？”
“……没有。”
僵尸马脸正要嗤笑他，突然从他担忧的眼神中看懂了他是什么意思，便改嗤笑为冷笑：“怕什么？我这是熬夜熬的，出不了事。”
见他迟迟不肯上来，又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走不走啊？”
陈康犹豫了片刻，最后心一横，咬牙上了副驾。
只要不是酒驾，怕什么？
他系好安全带，一会儿看外面，一会儿看这人的手，就怕这人突然将车开院门上。
车子启动，自动伸缩门“咔嚓咔嚓”慢慢地打开，门卫室对内的玻璃窗打开，那个没眉毛鹰钩鼻的门卫老头对车子挥了挥手。
等车子平平稳稳地出了院子，陈康这才放了心。
这人样子虽然可怕，但开车还是挺稳的。
“我姓马，停尸房夜班负责人。”等车子开上马路，那人突然做起了自我介绍。
马？陈康侧头看着他的长马脸，突然想起了民间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马经理，您好。我姓陈，陈康。”
马经理侧头看他：“头发怎么回事？走路来的？”
陈康连忙拉开遮阳板上的化妆镜照了下。
卧槽，头发都成刺猬了。
“……嗯，这么晚了，不好打车……”他兜里一分钱都没有，打个屁车。
马经理转回头盯着路，问道：“见过尸体没有？”
陈康将遮阳板推了回去，点了点头：“见过。”
“都什么样的？”
陈康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道：“有出车祸的，有跳楼的，有吃药的，还有淹死的……”
马经理再次侧过头，死鱼眼看着他：“怕不怕？”
陈康再次沉默，片刻后才摇头道：“不怕。”
马经理转回头，哼笑一声：“胆子挺大的啊！”
陈康没说话。
马经理又问道：“家里人肯让你干这个？”
陈康仍是沉默许久才道：“他们都不在了。”
马经理颇感意外，问道：“怎么不在的？”
“……就是出车祸，跳楼，吃药，掉进水塘……”
马经理猛地转头看他，死鱼眼睁得大大的。
陈康平静地提醒道：“看路。”
马经理转回头，看着大灯照耀下的路，不再说话。
十五分钟后，他们到达目的地，某段路中间。
远远地就见前面亮闪闪地停着一堆的警车救护车。
“这什么情况？”这条路……陈康扫了一眼，感觉自己刚刚似乎走过。
马经理将车靠边停好，熄火拔出钥匙：“车祸。”
然后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拖出一个箱子，拿出两套连体防护服口罩手套，边往身上套边催促道：“快穿上。”
陈康才穿上，又见他拖出个箱子，里面码得整整齐齐一堆黄色的袋子。
不用问，他也知道那是什么，装尸体的。
马经理数了数，拿出三个：“走吧！”
陈康一愣：“死了三个？”
马经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提醒道：“据说有些血腥，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若小伙子之前说的话是真的，真是个胆大的，其实没提醒的必要，但作为过来人，还是提醒一声为好。
见他们来了，过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警察，似乎和马经理相熟，催促道：“老马，快天亮了，赶紧抬走。”
马经理看了眼地上盖着白布，但仍能看出死相惨烈的尸体，又看向警察，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交通事故吗？你可是刑警。”
警察无奈地叹了口气：“下班回家，我的车就跟在后面，差点撞上。也算是目击证人，就留下来帮忙了。”
马经理又看向地上的尸体，问了句：“法医检查过了？”
警察点了点头道：“检查过了。”
马经理又看向出事的渣土车，问道：“这个点车又不多，怎么弄出这么大的事故？”
警察摇着头，唉声叹气地道：“查了监控，边喝边走，突然发酒疯跑向疾驰的车……”
四个人，侥幸没死的已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只剩三个撞得七零八落死得透透的留在现场。
他们俩聊着车祸的事，陈康则盯着地上血淋淋的三人，皱起了眉头。
他倒不是被血腥的场面吓着了，他只是心里突然有个猜测，这几人会不会就是他之前遇上的醉鬼？
地点对，人数也对，喝酒的情况也对……
操操操，不会这么巧吧？
马经理看了眼陈康，见他除了有些诧异，脸色还算平静，并未像其他初入行的，脸色煞白双眼躲闪身体发抖。
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吧！”
他将裹尸袋平铺在地上，拉开U型拉链，走近其中一具尸体。
还好，这一具虽然撞得面目全非，但身体还算完整。
陈康上前帮忙。
马经理搬头，他搬脚。
警察突然开口提醒道：“注意肠子……”
可他提醒晚了，尸体已经抬起来了，肠子从破损的腹部哗啦一声流出来，拖在地上，带出一堆的体液。
马经理是老人了，并不在意，而是看向陈康。
陈康除了皱了皱眉头，也不介意，和他一起把尸体放进裹尸袋，还贴心地将肠子塞回尸体的肚子里。
警察看着他：“ ……”
另外两具尸体的情况就有些不忍直视了，一个脑袋少了半边，一个断胳膊断腿。搬完尸体，陈康还将断肢捡进裹尸袋里，安放在身体处。
警察仍看着他：“……”
然后问马经理：“以前没见过他，新来的？”
马经理点了点头：“今晚刚来的。”
警察对马经理比了个大拇指。牛逼！
马经理也觉得陈康牛逼。
裹尸袋搬上车，签了单，马经理挥了挥手：“周警官，走啦！”
陈康脱了工作服摘了口罩手套，抬脚上车时才发现，帆布鞋面上都是血。
操！他连忙从背包里翻出半瓶水，去马路边冲洗。
可鞋底好冲洗，鞋面上的血迹一时无法弄干净。
他正烦恼着，从绿化带里突然钻出只黑猫，冲他“喵呜喵呜”一直叫着。
这只猫……陈康一愣，是他之前遇上的那只吗？
他不知道黑猫为什么冲他叫，就当小东西饿了，翻了半天背包，翻出半片饼干。
扔给黑猫：“对不起，我也是个穷逼，只有这个了。”
黑猫睁着圆圆大大的绿眼睛，目送他上了车，直到车子远去，才低头叼着那半块饼干。
马经理看了眼他鞋面上未冲干净的血迹，安慰道：“没事的，回去用高压水枪冲冲就没了。以后出来，记得穿雨靴。”
可陈康忧心的是，他就这一双鞋，洗了他穿啥？
马经理又道：“做得不错。”
陈康笑了笑。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就是死相狰狞了些，血多了些而已……
见马经理夸他，他打蛇随棍上，试探着问道：“马经理，您看我行吗？”
“当然行啊！待会儿回去填下表，办入职。”
陈康顿时心花怒放：“谢谢马经理。”
“叫我老马就行。”
“那老马……我能申请二十四小时上班吗？我只要夜班的工资就行。”
老马瞟了眼他乱糟糟的头发，沉默片刻：“没必要二十四小时，单位提供宿舍。”
陈康顿时觉得世界开始美好起来，他终于找到工作了，工资高，提供宿舍，领导人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