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含出嫁后，陈令宜也悲春伤秋了几日，但奈何自己没有那种清闲命，陈王氏见她脸伤已经好全了，便又把管家的担子甩给她。
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已经入了冬，昨夜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将各处都装点得银装素裹的，远远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檐下结了厚厚的冰碴子，无一不在诉说着寒冬的来临。
春雨打着伞从外面回来，浑身都湿润了，陈令宜赶紧叫她过来烤火。春雨一边烘着手，好容易暖和一些，暗香便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喝下去之后才好些，哆哆嗦嗦的说：“我已经到各处去看了，炭火、冬衣、棉被都备妥的，夫人和国公爷、二小姐那边的地龙也不断的烧着，倒是不缺什么，只是…”春雨向来是爽快的，少见的犹豫。陈令宜皱眉道：“只是什么？”“只是咱们来时，您罚了白姨娘的月例，说是要赔那个白玉炖盅，回府后在国公爷面前也不得脸，管事们便越发的欺压，我倒没有进她院里去，只是听丫头们说今年份例的冬衣棉被都没有得，更别提炭火了。”
陈令宜才想起来还有这档事，她回府后就没有得闲过，国公爷把白姨娘忘到九霄云外，连带着她也忘了。这罚是她罚的，管事们也是看她的脸色行事，陈令宜虽心有不忍，但若是此时她变卦了，那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只怕又要被管事和婆子们看轻了。
她年纪小，又是姑娘家，管家本就不易。遂打定主意先不管。
一会子荷蕊倒是来了，道：“瞧我这记性，夫人说了雪天路滑，让各房都不用去请安了，偏春雨去时我忘了说，只得自己跑这一趟。”
陈令宜亲自端了热茶给荷蕊，道：“怎么你亲自来，打发个小丫头来也成的。”
荷蕊笑道：“我亲自来，自然有我的道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荷蕊向来稳重，不知是遇到什么事了，陈令宜便打发几个丫头先各自忙去了。房内只有荷蕊在。
荷蕊喝完茶，道：“姑娘，夫人怕是气急了。”
陈令宜心里一紧，道：“出了何事？”
荷蕊万分为难，道：“菊蕊怀孕了。”
陈令宜眼睛都瞪大了，说话都不清楚了，道：“不、不、不是每天都喝着药的吗？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怎么、怎么会出这种事？”
荷蕊也是焦急万分，道：“你说，菊蕊也是运气不好，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国公爷这会子去了京郊，看这大雪天，没三五天也回不来，府里也没个人给她撑腰，不知夫人会如何处置，只知道二小姐气得不得了，在院子里骂了菊蕊半天，这会子夫人气坏了，可、可夫人定会拿出手段来的呀。”荷蕊和菊蕊是同一拨出来的丫头，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陈令宜在房中转来转去，这都什么事儿啊。
“大夫怎么说的。”陈令宜冷静以后问道。
“大夫说，菊蕊的身孕两个月不到，但怀相却极好。”菊蕊年轻，自然是有优势的。可两个月不到的身孕，实在是太容易神不知鬼不觉的流掉了。
陈令宜冷静半晌，镇定下来，慢悠悠道：“即便如此，这也是父亲、母亲房里的事，原也不该我管，你来给我说，又有何用呢？”
荷蕊忽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哭声道：“大小姐，奴婢与菊蕊是一同进府的，她今日…我也要尽一份心，做人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了。”哭着又道：“奴婢虽是个蠢笨的，但在夫人身边久了，也能看出来大小姐并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凶狠，大小姐总是体恤我们下人的。”
陈令宜扶荷蕊起来，道：“只怕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平日里照拂你们，也是为了收买人心罢了。”她叹口气，继续道：“荷蕊，此事我怕是帮不上忙，母亲房里的事，我不敢置喙，你回去吧，只当没有来过。”
荷蕊也知道很有可能是这个结果，心里虽然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对菊蕊尽一份心，好歹是帮过了。
荷蕊走到门边，突然又惨笑一下，道：“大小姐知道吗？菊蕊原先不想伺候国公爷的，她家里还有个表哥一直在等她到了年纪回家去，可夫人不同意，一直劝她、又拿身契吓唬她，菊蕊没办法，大小姐，你说，咱们做奴婢的命就那么贱吗？”
陈令宜没有回答她，荷蕊走了，陈令宜一个人在房里坐了许久。
脑子里总回想起荷蕊的惨笑，又想起王若含出嫁前哭泣的样子，再想起自己这些年吃得苦，心里十分难过。
她们几个身份如此不同，却为何如同草芥一般。
她就这样坐着，天快擦黑的时候，陈令宜唤暗香进来。
半个时辰后，绸缎庄的总账房殷汝恒进了九清堂，此人是前一次接手铺子的时候，陈令宜换进去的人。
殷汝恒原先是中过举人的，但家境实在清贫，便没有再继续科考，换了许多行当，直到在留陈投到陈国公府。
陈令宜见他把府中库房管得极好，便提拔着做了管事，一直跟着进京，又娶妻生子，可以说，是陈令宜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他也踏实肯干，钻研出许多名堂，几年历练下来，眼光也愈发毒，为陈家赚了不少钱。不过今儿找他来，却不是为了铺子上的事。
“大小姐唤我来是有什么急事吗？”殷汝恒知道陈令宜的行事作风，等闲不会突然叫他们进府回话的。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在这府里呆的闷了，想听听先生说府外有什么趣事。”陈令宜隔着屏风，声音慵懒，漫不经心的道。
殷汝恒曾经中过举，因此哪怕现在经了商，成了士农工商的最末一端，也不喜欢别人叫他掌柜的，更喜欢别人叫他先生，还是有儒生们关心政事的习惯。
“不知大小姐想听哪方面的趣事？”殷汝恒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拘什么的，不过，最好是和府里有关的罢。”陈令宜道
这可难倒殷汝恒了，他心中细细琢磨，这个大小姐，人虽小，主意却大，这样火急火燎的叫自己来，必定不可能只是为了听什么闲事，他心里打着鼓，也不敢轻易说话。
“殷先生不必拘束，我只是听到些闲话，关于我自己的，总是不好听的，思来想去竟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所以才来问问先生。”
殷汝恒便明白了，大概是因着换铺子掌柜时，外头传陈国公府大小姐凶悍跋扈，排挤堂伯、欺压家奴的事。前因后果他心里都有数，想来是大小姐听了闲话，姑娘家难免觉得委屈，便找人来说道说道。思及此，殷汝恒心里又看轻了陈令宜一分，心想：原本以为大小姐是不拘一格的大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比一般姑娘们稳重一些罢了，还是摆脱不了妇人之愚。想到此处，他坐得越发正了，道：“大小姐也不必在乎别人怎么说的。”
“虽说是这个道理，但毕竟影响陈家清誉，先生今天既然来了，不如就仔细说说，还有什么人在玷污我们陈家的清誉？”陈令宜的声音听着无不委屈，让人动容。
殷汝恒倒是少了几分戒心，道：“都是些闲碎话，大小姐不听也罢。”
“说！”陈令宜将茶碗一砸。
殷汝恒便立即站了起来，心想，大小姐这是姑娘脾气犯了，想了想，也没什么，便一股脑的就说了，什么大小姐嚣张跋扈这都是老生常谈，二小姐心高气傲，与京城的闺秀格格不入，这些倒没什么，陈令宜没有打断，耐着性子继续听着，终于，殷汝恒说道：“这一阵儿，倒是有人说国公爷包庇太子幕僚，说是克扣军饷，御史们还吵着要弹劾呢！”听到此处，屏风后的陈令宜才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殷汝恒说完后，陈令宜腾地一下站起来，怒道：“简直胡说八道。”
殷汝恒也随即附和道：“外头的事，大小姐不必理会，等闲这点小事动摇不了陈家的根基。”
“话可不能这么说，父亲常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朝的御史一个比一个厉害，被他们盯住了，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再说，此事又涉及太子，我看不是小事。”
陈令宜说得言之凿凿，倒把殷汝恒说的一愣一愣的，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的判断错误了。
“这样，父亲近日不在军中，怕还不知道此事，你随我去母亲那儿一趟，当面给母亲说了这事，让母亲来拿个主意。”陈令宜说着就要往外走。
“现在吗？”殷汝恒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愣着干嘛，走啊！”丫鬟上来给陈令宜围了披风，殷汝恒转念想着陈令宜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怕是她在府内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消息，这管着的虽然是陈家的产业，但好歹也是自己一家的生计，想了想也不敢怠慢，跟着陈令宜往前走去。
陈令宜去到昭宁堂的时候，陈王氏正被荷蕊扶起来喝着药，看来的确是被菊蕊气的不轻。
陈王氏看到陈令宜来，皱眉冷淡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无事就在自己院里吗？”
陈令宜也不绕弯子，道：“母亲，今日殷汝恒带账本来见我，给我说了一件事，女儿不知道轻重，又不敢有一刻的隐瞒，所以特带了人来向母亲容禀。”陈王氏精神虽不好，但好歹是了解陈令宜的，不会无缘无故一惊一乍。因此她点头，道：“那传他进来回话吧。”
殷汝恒跪在门槛边上，一屋子女眷，他并不敢抬头，只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陈王氏皱了眉头，她并未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以太子的恩宠和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至于动摇什么的，便挥挥手让殷汝恒下去了。
殷汝恒走后，陈令宜却道：“母亲，此事可小可大，大昌历来尚武，军队跟着先皇南征北战，先皇曾亲口对着将士们许诺大昌绝不亏待将士们；且这事原本在军中，里里外外谁不卖咱们国公府的面子，就算真的有事，蒙着被子就解决了，何至于闹出来，闹到街知巷闻，御史都知晓了。女儿觉着这不是一个好苗头。”
陈王氏听后，也觉得的确如此，她是氏族出身，从小一起长大的多少姐妹，都因家族衰败，顷刻之间大厦倾塌的不在少数，心里也不免有些慌，陈国公又不在府中，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陈王氏想着陈令宜素来稳妥，便道：“依你看，咱们该怎么做？”
陈令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缓缓道：“我想着父亲一生英明神武，一定有对策，不需咱们多操心。”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然后陈令宜又作思考状，道：“不过，咱们管着内院，自当不能给父亲拖后腿的，日后咱们家一定要约束好门风，切不可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去，反倒给了御史们话柄。”陈令宜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倒是点醒了陈王氏。
陈王氏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朝廷上的事咱们管不了，家里一定得管好了。”
陈令宜瞟了一眼荷蕊，荷蕊心领神会，道：“那夫人，菊蕊的事？”
陈令宜担忧的问道：“菊蕊？她怎么了？”
陈王氏不耐烦的道：“怀了你父亲的孩子。”
陈令宜假做惊讶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
孙妈妈就小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她，她端了一碗堕胎药，正逼着菊蕊喝呢。”
“什么？”陈王氏和陈令宜一同呵斥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