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序炀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小腿，移至自己膝上，揉了揉苏婉婷的发顶：“会有点疼，忍一忍。”
“嗯…”苏婉婷双瞳水光涟涟，攥紧了明序炀的衣角。
下一刻，明序炀手上用力将那小木棍拔出，从里衣上撕下布条，动作轻柔地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
布条系的歪歪扭扭，明序炀却神色认真，竟忘了面前的女子本是医者，包扎伤口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寒风凛冽，女子面上泪痕已干。明序炀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上来，我背你回去。”
苏婉婷起身爬上，搂着他的脖颈。明序炀托起背上轻盈的女子，弃了灯笼，缓缓向山下走去。
回到军帐前，赵沣吓了一跳：“少将军，您…”
明序炀浑然不觉：“怎么了？”
苏婉婷被人扶着从他身上下来，方才觉得掌心一片温热，却并不是她的血，而是…
她的视线，同赵沣一起，落在明序炀凌乱的衣衫上。
原本干净整洁的韶粉束袖骑装，此刻染了斑斑血迹，散乱的领口露出一截里衣，已被浸透了腥红。
明序炀脸色苍白，嘴唇冻的发青。赵沣连忙上前将他扶回帐中，苏婉婷低头看着手上的血，一瘸一拐地跟了过去。
“明哥哥，你怎么样？”苏婉婷一双杏眼满是关切，伸手便要去脱他的衣裳，“你快躺下，我给你看看。”
“无妨。”明序炀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进一步动作，却并未松开，“不过是伤口裂开，待会儿重新包扎一下便好，不必担心。”
苏婉婷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看，里面是几株翠绿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苏婉婷将草药递给赵沣：“麻烦赵副将把这些草药拿去晾晒，回头我亲自做成药材，对明哥哥的伤大有益处。”
“是。”赵沣接过，径自出了帐篷。
帐中只剩下二人，明序炀从床头拿过一瓶伤药，放进苏婉婷手中：“这是初儿从宫里带回来的，你拿去用吧。”
“初儿…”苏婉婷眉眼低垂，看着手里的药瓶，扯出一抹苦笑，“明哥哥果然还是更在乎师姐。”
明序炀脸色微凝：“…你别多想。”
“没事！”苏婉婷眨眨眼，方才突如其来的低迷情绪一扫而空，再抬起头看向明序炀时依旧是那张明媚的笑脸，“明哥哥和师姐青梅竹马，自然是我比不上的。”
话落，明序炀目光轻闪。
青梅竹马吗？…
火盆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明序炀回过神来，拉起苏婉婷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捏。
“寒初…不能轻易弃了。”明序炀眼神深邃犀利，语气平淡，“等攻下风州和旼州，我们就能回京城了。到时候，我亲自去同她说，让你和她一起入府。”
苏婉婷粲然一笑，转而微微拧眉：“师姐…素来期盼一世一双人，若我与她一同嫁入将军府，她会不会怪我？”
“怎会？”明序炀抬手抚摸着她白净光滑的脸蛋，“你是她最喜欢的小师妹，往后在府中有你陪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怪你。”
因着过年，妍芳阁比往日更忙碌些，账目更是乱七八糟。温茹缨看的心烦意乱，抱着寒初的胳膊撒娇耍赖：“好阿初，你就帮帮我吧。”
寒初被她磨的心软，走到桌案前翻看起那些账本，也是一阵头疼：“你啊，要不干脆辞了那账房先生，让我住在你这妍芳阁算了。”
她原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料温茹缨竟听了进去，眼睛都晶亮起来了：“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一来，你便不用住在离欢宫了。”
“不行啊我的公主殿下。”寒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温茹缨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当真是可爱的紧，“我是你的伴读，岂有不跟着你的道理。”
温茹缨撇撇嘴，靠在寒初身上，往嘴里塞了块点心：“伴读又不是跟班，你总不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
寒初翻看账本的手顿了一下，恍然想起似乎已经许久未收到信件，佯装随意道：“陛下最近可有跟你说过北慕的战况？”
“没有。”温茹缨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忽觉不对，坐直身子看向寒初，“明序炀没告诉你？”
寒初摇摇头，心中却远不及表面那般平静：“已有将近一月未曾来信了。”
温茹缨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摆，道：“我去趟仁岐侯府，说不定景穆会有他的消息。你先在这里帮我对账本，等我回来给你带冰糖葫芦！”
话未说完便出了房门，听着她清丽活泼的声音愈来愈远，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对站在一旁的兰羽道：“明明是自己想见陆小侯爷，自己馋嘴，偏要说到我头上来。”
夜幕降临，妍芳阁终于冷清下来，再无客人。寒初闭了门，倚在桌案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已戌时三刻了，亥时宫门便要落锁。兰羽，你去仁岐侯府看看，阿缨怎么还没回来。”
“是，小姐。”
兰羽离开后，寒初熄了店里的烛火，回了三楼房间。然而，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二楼窗棂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这声音实在是很小，若是换了旁人，只当是风吹开了窗子罢了。但寒初耳力过人，那随着窗动之后的轻轻一声闷响让她无法忽视。
有人翻窗进来了。
若是小偷，大约不会武功这般厉害。既不是偷东西，那他是谁，又是来做什么的？
寒初缓缓起身，屏息凝神，感受着楼下不速之客的动向。
一点火星亮起。寒初躲在三楼的栏杆后面，探出半只眼睛，只见一位身形高挑的玄衣男子站在胭脂架子边，面覆黑纱，手里举着刚刚点着的火折子。
这人是谁？
寒初正想着怎么悄悄下楼，忽见一道鞭子甩来，直直绕上了那人的脚踝。寒初认得那鞭子，正是当朝大皇子，也就是温茹缨的亲哥哥送给她的护身武器。
砰——
男子重重摔倒在地，火折子熄灭，温茹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是何人？深夜擅闯我妍芳阁，所为何事！”
寒初隐在黑暗中，听着楼下的动静。
玄衣男子双手撑地，翻身一跃而起，眨眼间，鞭子已被他夺去。男子将鞭子在手上缠绕几圈，靠在墙边，面纱下的脸晦暗不明，鼻息轻哼一声，声音冷如深冬寒冰：“花拳绣腿。”
温茹缨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嫡公主，从未习武，皇宫里到处都是护卫，当初大皇子送她这鞭子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寒初目光一凛，从三楼飞身而下。
兰羽和青儿大惊，连忙上前将温茹缨护在身后。
楼中一片漆黑，寒初袖口飞出几根琴弦，向男子袭去。琴弦无色，男子看不清楚，堪堪躲过，脸上却被擦出几道伤口，面纱随之掉落。
寒初趁机夺过鞭子挂在腰间，收紧琴弦，将男子的手腕绑了起来。
男子冷冷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有点功夫。”
“少废话，不想断手就别动！”寒初眼神凌厉骇人，一脚踩在玄衣男子的肩头，“回答她的问题。”
温茹缨此刻才发现，从三楼一跃而下，与那男子过招的高手，竟是寒初。她站在窗边，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身上，浑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阴冷气息。
温茹缨快步走上前去，声线隐隐颤抖：“阿初！”
寒初依旧神色冰冷，紧紧桎梏着玄衣男子：“阿缨，此人如何处置？”
青儿和兰羽去点了蜡烛，二楼渐渐亮堂起来，寒初和温茹缨也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样：年岁约莫十五六，长发以一枚木簪高高束起，眼若流星，鼻梁右侧一颗浅淡红痣，翩翩少年，俊逸非凡。
玄衣男子慵懒地靠着墙角，眉目间一派悠然自得，丝毫没有偷窃被抓包的胆怯恐慌，任由寒初将他捆了起来。温茹缨上前一步，拿过寒初挂在腰间的长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你听好了，小爷我叫林城。”男子嗓音清亮，微微仰起头，不仅没躲开温茹缨的鞭子，甚至上身前倾，脸颊在她手背上蹭了下，“林城的林，林城的城。”
温茹缨感觉手背像是被火烫了一般，匆忙收回，脸上故作镇定：“登徒子！”
林城歪头望着温茹缨，笑得邪魅：“你呢，你叫什么？”
青儿登时出声，柳眉倒竖：“放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身份！”
“青儿，无事。”温茹缨拦下她，斜睨了林城一眼，随即撇开视线，丹唇轻启，“我叫祁缨，是妍芳阁的掌柜。”
“祁缨？”林城重复了一遍，语气间尽是玩味，又转头看向寒初，“你呢，女霸王？”
寒初冷冷瞪他一眼，并未理会。
林城也不在意，视线复又落在温茹缨脸上。她本是嫡长公主，除了陆景穆，甚少有人敢这般光明正大地打量她。温茹缨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低头俯视着他，美目微怒：“你盯着本公…本小姐做什么？”
整个京城只有一个祁家，那便是当今皇后的母家——承岳公府。林城心中隐隐猜测，她大约是承岳公府的小姐，皇室外戚，身份尊贵。
林城晃了晃胳膊，轻挑眉梢：“我看…祁小姐准备什么时候放了小爷。”
“你先说说你来本小姐的地盘是要做什么。”温茹缨心中只觉此人轻浮至极，便是一个眼神也不愿多给。
寒初绕着整个妍芳阁转了一圈，回到温茹缨身边，垂眸轻声道：“少了两枚银簪，一盒胭脂。”
温茹缨伸出手，在林城面前勾勾手指：“自己拿出来，别等本小姐亲自动手。”
林城委屈地举起手：“祁小姐身边的女霸王将小爷我捆的这样牢，我怎么给你拿啊。”
温茹缨瞥他一眼，看向寒初：“阿初，先给他解开吧。”
寒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是手腕轻动，将那几根琴弦收回了袖中。
林城站起身来，跺了跺脚，缓解身上的酥麻，而后在怀里摸索起来。
忽然，他歪头一笑，一道白色粉末自他手中洒出：“祁小姐，后会无期！”
“阿缨小心！”寒初察觉不对，立刻将温茹缨推向青儿身后，顶着粉末跟了过去。
林城翻窗而出，寒初紧随其后。
待粉末散去，温茹缨终于冷静下来，心底的疑惑再也无法压抑。
寒初…是什么时候习了武，她又为何半点不知？
妍芳阁门口停着一辆上了金漆的红柚木马车，车身宽敞，马车内的桌案上正燃着一味沉水香，烟雾缭绕。
不多时，一道身影钻入马车，带着一身寒气：“林城…跑了。”
温茹缨递了个眼神给青儿，示意车夫可以走了。马车徐徐行驶，温茹缨沉默良久，转头看向窗外已经熄了灯火的街道，寂静冷清。
“不过一个地痞流氓，跑了便跑了，本公主也不差那两根簪子。”
温茹缨从不在她面前自称“本公主”，现下语气淡漠，神情疏离，更是从未有过，显然是动了气。
寒初心知肚明，起身跪在温茹缨脚边，视线飘忽不定，却是不敢抬头：“公主恕罪。”
“罪？”温茹缨冷笑出声，带着些许讽刺，“泠沅君，你何罪之有？”
寒初檀口紧抿，一言不发。
温茹缨侧身倚着桌案，单手撑头，脸色稍稍缓和：“说吧，何时习了武，又为何待在本公主身边？”
寒初眼中眸光微凝，不可否认，她的心冷了一瞬。
幼时她们偶然结识，温茹缨想将她留在宫中，她便被温斯胥私下召见，得了护温茹缨周全的差事。之后便每日深夜，趁温茹缨歇息后去训练场习武。
也是在那时，她认识了明序炀。
如今，温茹缨不信她。
“臣女并非心存不轨，臣女是奉陛下之命跟随公主。名为伴读，实为暗卫。”寒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低声呢喃。
她不愿这般说出自己的身份，仿佛是受了陛下胁迫，又好似在向温茹缨邀功。
而温茹缨，眼圈蓦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