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渔脸上涂着锅灰,头发也乱糟糟的,因为一直出汗,凑近闻身上有股酸臭的味道,她却顾不得什么,逃跑要什么形象。
“你大爷我。” 那个声音又出现在耳边。
这次秦渔听到了声音的来源,看向插在褡裢里的那把剑,试探着问道“是你在说话?” 手里还紧握着那把锋利的刀。
“当然是本大爷。” 那东西回道。
秦渔皱着眉头,虽她对修仙之事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一般的剑是不会说话的,换句话来说,能与人直接对话,便说明此剑生出了剑灵。但拥有剑灵的剑世所罕见。
她以前便猜测 过她爷爷可能出生不俗,但爷爷闭口不谈,她也不能强行去问。
秦渔将那把刀别在腰间,走向驴子边,驴子正低头喝水。
将剑身上的布条取下,那把剑还是如以前一般,甚至因为太过脆弱掉落下一块铁锈,但是手触之,无端有几分寒意。
“你是谁?”秦渔问道。
那把剑好似突然被问住了般, “…不知道。我叫启蛰,但我很厉害。”后一句强调般的声音大了几个度。
“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还说自己很厉害。”秦渔笑着问道,额头上冒着汗水。
河水潺潺地流向远方,林子里偶或传出几声鸟叫,天蓝如水洗。
那把剑突然绕着秦渔转了几圈,边转边往下掉铁锈,“本大爷当然是很厉害的,你这个蝼蚁竟然敢质疑我!”
秦渔见它回到自己面前,剑尖指着她,突然问道“你认识莫怀恩莫爷爷吗?”
“莫怀恩?那是谁?这名字倒有几分熟悉。不对,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秦渔看着那把剑在她眼前左右摇动,只觉若是它有尾巴,怕是翘得比天都高。
既然问不出什么,秦渔将白布重新缠绕在它的身上。
“你干嘛?”启蛰怒道。
“你若真那么厉害得话,就自己挣脱开。”秦渔说完,重新找了一把艾草编成草帽戴到头上,草帽的阴影落到她的额头上。
将两个水壶灌满水后,牵着驴子离开了这地方。
边走边道“你最好别说话。若是有人发现你会说话,我这个蝼蚁可护不住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她懂。
这把剑来历不明,但绝对来历不凡。她如今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要走它早就可以走,何必还被她轻易地用布缠上。要不它如今只是把灵力全无的废剑,要不就是它根本走不了。
若是可以得话,扔掉它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是爷爷给她的东西。
“你想扔掉我?”耳朵里传来启蛰惊讶到嘶哑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扔掉我?”
“你竟然想扔掉我。”
秦渔无端从这三句话中听到了委屈的味道,突然反应过来,“你能听到我心里想的话?”
“哼。”启蛰气到失语。
它不就是脾气大了点吗?也不至于被扔掉啊。
“既然你不说得话,就算了。”秦渔也不想多问,她已经走了许久,脚底怕是磨起了泡,双腿发软。
倒是可以骑驴,但是也不能太久,把驴子骑坏了谁帮她扛东西。
启蛰听到她这般说,又气又委屈。
它突然从沉睡中醒来,结果就发现它与这个人签订了契约。
它可是她的佩剑,她为什么不要自己?而且,自己明明很厉害的。
远远的,一个黑点向他们的方向移动,越来越近,那个男人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秦渔的视野里。
赵四友戴着顶竹编的圆帽,穿着草鞋,与秦渔擦肩而过时,突然转身回来,搓着双手不好意思道“这位小友,可否能给我点水喝?”
秦渔这才注意到他的面容,肤色黝黑,眼睛却格外亮,笑容纯朴,衣袖被挽至胳膊肘的位置,露出绷得紧紧的手臂来,手指向她停歇的地方,道“朝着这个位置一直走,有一条小河。”
赵四友连忙点头,嘴里不停地道“谢谢小友了。”
“不客气,举手之劳。”秦渔说完就想走。
“哎。”赵四友出声喊道,“小友可是想去青州?”
秦渔看向他,惊疑道“你怎么知道?”
面上惊疑,心底波澜不起。
后颈被晒得黑红,如褪了一层皮般,手掌心里有老茧,穿着草鞋的脚指甲缝有泥巴,应该是一位住在这附近的农民。
现在正是一天最热得时候,只是不知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说话的口气也不太像农民。她得快走。
“小友不必紧张。这条大路通向青州,也没有其它岔路口,所以我知道。我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稻香村,我只是想告诉你,到青州怕还有两天的脚程,不妨到我们村里歇一晚再走,毕竟走夜路实在危险。”赵四友说着低下头,看着脚边的小石头。
秦渔道“多谢大哥你提醒了。”
“你怕什么,他只是一个凡人罢了。”启蛰道,对秦渔这副警惕的模样颇为奇怪。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什么可怕的。
秦渔听到启蛰说话,心下一惊。
可是面前的赵四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无需担忧,我们是在神识里交流,外人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启蛰洋洋得意道。
秦渔深吸了一口气。
它口中普普通通的凡人,于她而言却是一壮年男子,可以掐死她的那种。
赵四友道“那我就先走了,多谢小友指路。”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转身匆匆离去。
一路走一路休息,空气突变得闷热了起来,仿佛凝滞般,黏在一起。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现如今积了厚厚一层乌云,似是要压到地面般。
秦渔嘴里咬着干饼,额头上全是汗水,抬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怕是要下雨了,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才行。”
静止的空气里升起了廖廖的白烟,直直的升向天空,渐渐消散在天地间。
秦渔鼻子里钻进饭菜的香,摸了摸肚子,嘴里生津,牵着有饭朝那炊烟而去。
有饭是她给驴子起得名字。
秦渔走到村子口,她想找户人家出钱借居一晚,即使睡在牛棚里,也是可以的,不至于淋雨。
暴雨来临,趁着日头下去在田里干活的人,扛着锄头往家里跑。
一老汉正坐在村头的巨石上抽着旱烟,眯缝着眼睛,长长的胡子直落到胸口的位置。
“你是谁?快走。”
秦渔被那猛然间的暴呵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老汉阴沉着脸两步作一步地跑到她面前,继续道“你是谁?快滚,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
秦渔平定下心情,排外的地方不是没有,但这么排外的倒是少见,道“您好,老爷爷,在下途径贵地,因着天将下雨,所以想在你们村子借宿一晚。”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文绉绉的话,听着就烦。快滚。”老汉还是阴沉着脸道,甚至想伸手来推秦渔走。
“是你。”一个人道,声音惊喜。
秦渔脚往后退,头朝那人看去。
是赵四友。
一道闪电划过,天猛然一道雷炸响天地,轰隆隆,伴着豆大的雨点。
赵四友朝她跑来,“快下雨了,小友不妨今晚住在我家?”
秦渔抽出雨伞,打开,雨点落到伞上,啪嗒啪嗒地响。
“李叔,天要下雨了,快回家去吧。受了风寒,家里人担心。”赵四友对着胡子已经带着雨点的李老头道,将身上的蓑衣脱下穿到他身上。
秦渔跟着赵四友来到他家。
李老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黑白间杂的头发已经淋湿,眼前也模糊起来。
雨下得越发急了,秦渔站在廊下,眼前的景物已经有些模糊,远处的青山环绕着团雾,乳白色的,轻柔的,缓缓移动。
赵四友拿出白帕子递给秦渔,道“小友莫嫌弃。我姓赵,叫赵四友。”
秦渔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没有擦脸,笑着回道“我姓李,叫李四。家中行四,所以父母给我取了这么个名。”
“那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四’字,还挺有缘。”赵四友笑着道。
“你家里还挺不错。”秦渔环视了一圈赵四友的家,夸赞道虽比不多城里那些大户家的房子,但在乡下已经算不错了。
“说来惭愧。爹娘一心想让我念书考取个功名回来。但无奈天资实在愚钝,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爹气得很,让我跟着佃户们一起种田。”
秦渔点头,难怪他说话不像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劝慰道“世上不是单有科举这一条出路。”
“是吗?以前有人也跟我说过这话。”赵四友道。
秦渔笑着点头,没有接他的话头。
晚间秦渔窝在床里,只觉浑身慰贴,她昨晚上睡在树上,早上起来全身都是疼的。
外面雨小了,来得急,去得也快,似故意想将这世间冲刷干净一般。
兰州小阳镇。
一股灵力浮在整个小镇上方,如水制成的薄膜。
又很快消散,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