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挽风剑与八字
文安侯府前厅陷入寂静,烛火都收敛起来不敢闪烁。
良久,文安侯上前一把打开金丝楠木盒,其他三人连忙探头看去,说实话,这免罪金券的卖相着实一般。
黑漆漆的铁块上刻着“免罪金券”四个大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陈亦白失望地“嘁”了一声,却惹来文安侯的怒瞪。
“小兔崽子你知道什么!这金券虽看着不起眼,却是陈国开国第一位王上,用自己的数件兵刃熔炼而成,这‘免罪金券’四个大字也是他亲手所书!”文安侯带着十分崇敬的语气,向家人讲述了免罪金券的渊源。
“王上为什么会赐给我们免罪金券?”陈亦白打断文安侯继续讲古,好奇道。
文安侯与陈母不约而同地看向陈柔嘉,陈亦白不明所以,也跟着看了过去。
“我求祖母,”陈柔嘉也不欲隐瞒,“王上不喜我们,早做打算。”
文安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比妻女离王上更近、接触得更频繁,当然也更能察觉出,王上对文安侯府的防备和敌意。
“我的儿……苦了你了,母亲没能帮你脱离和亲,还要你为着侯府竭尽心力!简直枉为人母啊……嘉嘉……”陈母悲从中来,搂住陈柔嘉又哭了一场。
文安侯与陈亦白站在一旁,一时也颇为自厌。
“母亲,别哭……”陈柔嘉为陈母轻轻顺背,“郡主,很意外……”
陈母被岔开的话题带走泪意,一时又高兴起来,道:“可不是!以郡主之位嫁过去,定然更得几分看重!”
文安侯和陈亦白闻言认同地点头附和。
少顷,一家人用过饭,各自回了院子,陈母原本想要同女儿一起睡,却被文安侯带走,说陈柔嘉累了一天,哪有精神再听她唠叨……
……
陈柔嘉与家人告别,回自己院的路上,碰见晚晴提着盏明角灯候在路边等她。两人进院后,却见晚照领着一众院子里的丫鬟小童,正等着为她贺喜。
“恭喜郡主!祝郡主福运延绵!”众人齐声恭贺,这场面倒叫陈柔嘉很不适应。
“赏。”陈柔嘉开口道。
“谢郡主赏!”又是整齐划一的呼喊声。陈柔嘉摆摆手,觉得有些头痛。
“行了,各自散了吧。”晚晴让众人起身,吩咐他们各司其职,晚照才来到陈柔嘉身边站定,又朝晚晴眨了眨眼,晚晴端着稳重的架子,装作没看见。
陈柔嘉领着两人进屋,无奈地点点晚晴的额头,轻叹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郡主受封可是件大喜事,我看不惯那些听了您要嫁往梁国,就整日丧着脸的蠢货,索性就借您被册封的喜讯,好打消他们的歪心思……”晚晴愤愤不平地开口道。
“是虚名……”
“虚名又怎样!虚名也是名!不论走到哪里,您都是陈国的柔嘉郡主,任谁都要礼待!”晚晴一通话说下来,迅速获得了晚照的认可。
“唉……去问谁愿陪嫁,两日后,随我进宫。”
“是,郡主。”晚晴应下后,转身出了房门。
陈柔嘉来到妆镜前坐下,晚照为她卸下钗环,散下发髻。正要换衣服时,却见晚晴怒气汹汹地回返。
“都不愿?”陈柔嘉疑惑问道。
“还不如都不愿意去呢!”晚晴用力咽下怒火道,“我方才去问,说谁愿意随郡主陪嫁梁国,只有云叶、云枝两个丫头和一个溪童愿意去,其他人都支支吾吾,这也就罢了!我又说陪嫁的人要先随郡主进宫备嫁,好家伙,您没看那些人的嘴脸!居然一大半的丫头都反口说要去了!打量我不知道她们安得什么心思,就是想踩着郡主去攀王宫贵人的高枝儿罢了!”
“她们竟敢!”晚照听完,气得挽起袖子就要去收拾她们,却被陈柔嘉伸手拦住。
“只带好的,反口的不管。”陈柔嘉淡淡道。
“郡主!那些想踩着主子上位的小人,就这么放过吗?”晚照仍替她愤愤不平。
“她们留下,到我回来为止。”陈柔嘉做出决定。
晚照与晚晴听罢,眼睛俱是一亮,钝刀子割肉才疼呢!
……
两天时间在陈母的数次啜泣中度过,陈亦白原本想要请假在家陪伴长姐,陈柔嘉却坚决不同意,他也只能作罢。
文安侯这两天却神神秘秘,经常外出,直到进宫前一天的晚上,才捧出个鎏金雕竹柏的香楠木长匣,递给陈柔嘉。
“嘉嘉,为父知你喜好长剑,这一柄‘挽风’剑,是你大伯父的遗物,我从你大堂姐那里讨来,充作为父给你添的嫁妆。你大堂姐还说,她不能看你出嫁了,送了一本你大伯父收藏的剑谱,为你添妆……”
陈柔嘉怔忪着打开长匣,里面是一本古韵犹存的剑谱,上书“逐月”两字,和一把养护得极好的长剑。她细细抚摸挽风的每一寸剑身,又拉开剑柄,“噌”地露出一半泛着寒光的利刃,剑刃上清晰映出她秀致的半边眉眼。
陈柔嘉将挽风归鞘,连同剑谱紧紧抱在怀里,高兴得几乎要颤抖起来,对文安侯道:“多谢父亲!多谢堂姐!”
文安侯看她十分喜欢,欣慰道:“你喜欢就好!为父只要你在梁国也能过得快活,若有委屈,就用这柄挽风剑为自己壮胆!不要枉费了你数年的苦学!”
陈柔嘉重重点头,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
梁国凤梧宫,梁帝与周皇后正在用晚膳,周皇后想着小儿子嘱咐自己的那番话,又在脑海中默了一遍,正欲开口。
“我怎么听说乐君的身子又不好了?”脱下龙袍的梁帝,与家人说话时并不喜用“朕”自称。
“啊?……啊对!”周皇后猝不及防被梁帝抢先,差点乱了思路,稳了下神,缓缓开口道,“从六年前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一直没停过……”话罢,周皇后偷偷觑了眼梁帝的神色。
“唉……”梁帝回回想到自家病弱的儿子,就忍不住长吁短叹,眉结不展。
“不过说起乐君的病,臣妾倒有个主意……”周皇后试探地开口。
“什么主意?”梁帝很感兴趣地开口问道,事关儿子的健康,他很在意。
“您还记得几日前,交给臣妾办的差事吗?”周皇后步步为营,缓缓下饵。
“记得!给恩人的侄女找个靠谱的宗室子,怎么了?”梁帝疑惑道,“这跟乐君的病有什么关系?”
“这可大有关系!”周皇后逐渐露出真意来,“我为了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宗室子,派人拿着她的生辰八字去重阳宫测算,谁知这八字竟然惊动了肃清真人,您可知真人说了什么?”周皇后卖了个关子。
“真人说了什么?哎呀!你快说啊!”梁帝听得正得趣,连忙催促道。
“肃清真人说,这孩子命格极其旺夫!且八字属火行,需得与八字属水的男子成婚,方得圆满!若是和其他属性的男子成婚,只怕家宅难安……”周皇后循循善诱道。
“我记得乐君的八字是属水的……”梁帝若有所思道,
“正是!”周皇后一听,老怀安慰,终于入瓮了,又接着道,“若将这孩子嫁与乐君,冲一冲喜,说不定乐君的身子就好了!”
“冲喜?!”梁帝大惊。周皇后看着他的神情暗笑,她可怜的夫君啊,反应和她当初一模一样。
“对!就是冲喜!”周皇后想着儿子的嘱托,面色肯定道。
“这……这不合适吧……”梁帝觉得不妥。
“哪里不合适?就算是这孩子身份差了些,但她八字能旺乐君啊!”周皇后皱眉道,“莫非你不想乐君的身子尽快好起来?”
“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想乐君好起来?!”梁帝哪里愿意被扣上这顶帽子,但还是犹豫道,“你不是给乐君看了李阁老家的孙女吗?”
“哎呀!又没说定!只不过透了个口风罢了……”周皇后连忙找补道,“到底还是乐君的身体更重要些!”
“……好吧……”梁帝再三考量,方犹犹豫豫地答应了,又问,“这事儿乐君可知道?”
“他哪里知道?您跟他说一声罢!”周皇后坦然道。
“就怕他不乐意这桩婚事……”梁帝发愁道。周皇后听了腹诽:他只怕会高兴极了……
“不会的,乐君从小就懂事,他定明白咱们的心意……”周皇后心知肚明,但还是宽慰梁帝道。
“好吧。”梁帝下定决心,两人继续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