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免罪金券与梁五皇子
陈柔嘉忽觉轿子一顿后，稳稳停住。桂嬷嬷伸手替她挑起轿帘，陈柔嘉俯身出了轿子，一抬头，发现已到了福寿宫门口。
“柔嘉小姐快些进来吧！太后正等着您呢！”宫里迎面走来一个二十余岁的端庄宫女，身穿梧枝绿的兔绒镶边素面夹袍，头上簪了对岫玉芙蓉钗，一张笑脸温和亲人。
“碧螺姐姐。”陈柔嘉认出来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奉茶女使，朝她打了声招呼。
“哎呦！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如何当得起柔嘉小姐您这声‘姐姐’？！”碧螺上前给陈柔嘉浅行一礼，扶起她的手，带她往内院走，“奴婢领着您去见太后，她老人家啊可惦记着您呢！”
陈柔嘉随着碧螺穿过重叠的亭廊，来到内院正堂前，堂前侍立的宫女见她们来了，忙朝屋内通报了一声。
陈柔嘉迈过门槛，堂前无人，只燃着袅袅的熏香，碧螺朝左梢间努努嘴，示意她太后正在左梢间里。
穿过黑檀木雕松柏隔扇，陈柔嘉在黄花梨木贵妃榻上看见额上蒙着药巾的太后，只见她面容憔悴，头发比上次见到时又斑白了许多，身边跪坐着一个宫女，正给她舒缓经络。
太后朝陈柔嘉招招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又低声让宫女离开。陈柔嘉跪坐在脚踏上，太后紧握住她的手，开口便是一句：“嘉嘉……祖母对不住你啊……”
陈柔嘉深知这事与太后无关，于是宽慰道：“不怪您。”
太后也了解这个孙女向来冷言寡语，但却有一副直肠子，只说实话。既然她说不怪，那便是真心的。
但是眼睁睁看着嫡亲孙女嫁到梁国，太后又难咽下这口气，口中连道：“都是祖母老了，护不住人……当年你大伯父家的二堂兄养在我宫里，我竟都护不住他，害他早早没了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想起来，我这心里都跟油煎似的！”
陈柔嘉知道，大伯父家的二堂兄生下来便体弱多病，自父母离世，长兄失踪后，他熬油似的撑了几年，但还是撇下大堂姐撒手人寰了。
“二堂兄身体不好……”陈柔嘉继续宽慰道。
“唉……这谁说得清呢……”太后叹了口气，朝她问道，“丫头，祖母知道你定不是为了不想和亲来的，说罢，你是为了什么？”
陈柔嘉心神一凛，忙朝太后拜倒，口中道：“孙女求祖母，保住文安侯府！”
“你家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太后听了心惊不已，连忙追问道。
陈柔嘉一听此言，心知太后想差了，连忙解释道：“府上无事，但现在无事，怕将来有事……”
太后僵着身子听她一字一字地崩出来完，才松了口气，心中明白，她这孙女是怕了这些年，王上针对文安侯府的零碎手段，叹气问道：“那你待如何？”
陈柔嘉再叩首道：“孙女求，免罪金券！”
“什么？！你要免罪金券？！”太后听了，瞠目结舌，半晌回不来神，缓缓道，“你倒真敢开口……你可知，那免罪金券自陈国开国三百余年以来，不过才发出寥寥几张，非为陈国立下不世之功，是没有资格领用的！”
陈柔嘉坚定道：“孙女知！”
“我看你不知！”太后简直被这个一根筋又胆大包天的孙女气得哭笑不得。
陈柔嘉见太后态度坚决，便想起马车上晚晴教给她的主意。只见她悄悄低头酝酿了一下，再抬起头便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态。
“……呜呜~祖母，王上打破梁陈之盟，那是大伯父用命换的，现在梁帝不满，只怕再起战乱……呜~我是大伯父亲侄女，王上才执意嫁我，好与梁国重修旧好……但王上不喜我家，孙女不敢离开家人……害怕……呜呜~害怕天人永隔……”
陈柔嘉一面说着不知在心里默了多少遍的说辞，一面怕自己哭不出来，便悄悄下狠手，朝自己大腿上狠拧了一把，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太后倚在榻上，听着陈柔嘉这一番剖白，百感交集，又见从小要强的孙女哭得梨花带雨，十分硬的心肠也已软和了九分。于是亲自下榻，将陈柔嘉扶起来，仔细打量她泪眼盈盈的凤眸及泛红的眼角，心中暗赞，她家孙女有这般样貌，便是嫁到梁国，也定是不愁没人疼的！
“好孩子，别哭了……”太后劝道，陈柔嘉不敢不起，连忙用充满希冀的目光凝望太后。太后被她看得差点愣神，连忙别开眼，妥协道：“罢了……你为父母兄弟做到如此地步，我这做人母亲、祖母的，就拼上这张老脸，为孩子们争取一番！”
“多谢祖母！”陈柔嘉心中大喜，又要给她叩首，被太后一把拦住。
“你也是陈国侯府嫡女，往后膝盖也别太软了！”太后嗔怪道。
陈柔嘉点点头，低声道：“只有祖母。”
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十分熨帖，搂着陈柔嘉一起坐上贵妃榻，祖孙俩依偎在一起。
“梁国适婚的皇子不少，也不知道你会嫁给哪一个？”太后感慨道。
“随便。”陈柔嘉并不在意自己被嫁给谁，她是无所谓的。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太后哭笑不得，“女孩子嫁了人，就得一辈子仰仗夫君，夫君好，你才能过得好，若是夫君不好……唉……”
“那就换一个！”陈柔嘉二话不说，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哈哈哈！哎呦！”太后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道，“我倒不知你这丫头是傻是精了……哎呦呦！哈哈哈！”
陈柔嘉不觉得自己说得哪里有问题，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太后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言归正传道：“不过，祖母还是希望你能嫁给梁五皇子，你大伯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一定会待你好的。你应该知道他吧？”
陈柔嘉当然知道，他们曾见过面的，就六年前的战场上。
当年大伯父救下梁五皇子，让她帮忙照顾。那梁五皇子看着比她略大两三岁，脸色苍白，那时他左肩受了箭伤，箭被人拔去，伤口上敷上了药粉，正昏昏沉沉地**。
既然受了大伯父所托，她便尽心尽力地看顾着。她给梁五皇子喂了些水，又给他重新上了药。天刚黑下来时，梁五皇子就清醒过来了，烛火细细描摹了少年如画的眉眼轮廓，又映在他剔透的瞳仁上，她禁不住夸赞他真好看。
梁五皇子一惊，才看见角落里的她，少年用低哑的声音问她是谁，她照实答了。见少年面色紧绷，她又宽慰说她不是坏人，让少年放心。
梁五皇子依旧眼神戒备地盯着她，但是熬不过身上的伤，不多时就疲惫地合上了眼。
她这才上前解开少年的衣襟，看了看他的伤处，又给他擦去因疼痛泛出的冷汗，不经意间手指碰到他的皮肤，竟觉得有些发烫，接着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的确有些热，怕是发烧了。
她不敢怠慢，连忙到帐篷外找侍卫，让他派人去找大伯父，嘱咐完，她又回到少年身边，拧了帕子放他额头上，给他降温。
不多时，大伯父端着碗药亲自过来了。不过她喂一勺，梁五皇子吐半勺，还是大伯父接过喂药的担子，掰住少年的下巴，将汤药一气灌了进去，梁五皇子只咳了几声，竟也没吐。
后半夜时，她困得泪眼朦胧，隐隐觉得有人盯着她，她强打起精神，朝梁五皇子看去，果然是他正瞪着眼睛看她。
她忖度着梁五皇子莫非是想小解，就问了一声，没想到少年竟恼起来，气得双颊微红，耳垂几乎红得滴血，她一时被色所迷，又不过脑地夸赞梁五皇子你真好看。
谁知梁五皇子听了却把头侧过去，不再看她。
后来，就是大伯父把人送回梁营，自己却重伤丧命……
“知道，他可以。”陈柔嘉回想起少年精致的样貌，觉得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为何？”太后不免好奇起来，刚才这丫头还说随便，转眼提到梁五皇子，又说可以了？
“他好看。”陈柔嘉不假思索地回答。
“哈哈哈哈哈！哎呦！当真是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了！”太后被她逗得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