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受封
陈国都城——庐阳，天色渐晚。
福寿宫里，陈柔嘉和太后还依偎在一起说话，留意到太后嘴唇发干，她连忙往榻尾的黑漆嵌螺钿雕五福捧寿纹小几上，在青釉纹莲花的茶碗里填了茶水，转身递给太后。
太后接过茶碗，果然连啜几口，才递还给陈柔嘉，陈柔嘉接过，仍将茶碗放回小几上。
“除了免罪金券，你可还有所求？”太后转念问道。
“没。”陈柔嘉不做他想，能护住父母和弟弟就足够了。
“你此去梁国，山高水远，便不想为自己多做几分打算？”太后再问。
“不用，”陈柔嘉淡然道，“有剑。”
太后知道她自恃武力，抬手轻抚她的额发，苦笑一声：“傻丫头，你可知这世间的人心算计，远比龙潭虎穴要可怕得多呢！”
陈柔嘉怔然无知，但想起大伯父曾说过“一力降十会”，人心再尖锐，也不会比她手中的剑更锋利，这样想着，便浑然不惧了。
太后看她仍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心中叹息，文安侯府人口简单，小儿子只守着一个妻子，从不寻花问柳，儿媳妇又只得一子一女，彼此毫不妨碍，端得是和睦亲爱的一家。
“罢了，今日就说到这儿，横竖你两日后也要进宫，若有话咱们以后再说。这两日好好陪伴父母兄弟，毕竟还不知来日如何呢……”太后拍拍陈柔嘉的手，温声对她说。
“是，孙女告退。”陈柔嘉与太后作别，转身出了左梢间。
侯在正堂的碧螺和桂嬷嬷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施礼，陈柔嘉略侧身避过。礼毕，碧螺往左梢间侍候太后去了，桂嬷嬷引着陈柔嘉出门，两人来到福寿宫门口，之前的轿子仍等在那里。
“柔嘉小姐，上轿吧。”桂嬷嬷为她掀开了轿帘，陈柔嘉回身望了眼福寿宫的匾额，想起太后的许诺，心神一松，这才俯身进了轿子。
轿子沿着宫道朝回走，不同于来时，桂嬷嬷没了一路的念叨，竟让陈柔嘉略有些不适应，身边除了浅浅的脚步声，一片寂静，偌大王宫竟像是陷入了沉睡。
“前面那轿子，快给本公主停下！”一声娇蛮的呵斥，打破了这片的寂静。
轿子应声而停，桂嬷嬷挑起轿帘朝陈柔嘉小声说道：“是二公主来了。”陈柔嘉轻嗯一声，俯身走出轿子。
陈柔嘉抬眼，只见一位身着金丝织锦流彩宫装，拢着孔雀纹镶白狐毛边的大红羽缎披风的贵女，正依靠在六人抬的公主轿撵上，发髻上一众珠钗步摇，在昏暗的天色中仍流光溢彩。
这人正是王后所出的嫡公主——陈柔兰，她排行第二，便被称为二公主，陈柔嘉便是替她和亲楚国。
二公主斜倚在轿撵上，手里捧着累银丝雕祥云纹的精致手炉，懒懒地抬眼打量朝她行礼的一行人。不料一眼看过去，却大吃一惊。
怎么是陈柔嘉？她看见是桂嬷嬷走在陈柔华惯常坐的轿子旁，潜意识以为轿子里面的是陈柔华。她素来看不惯陈柔华自命清高的模样，两人每每遇见都要彼此冷嘲热讽一番，她这才出声拦下了轿子，不料里面竟是陈柔嘉……
二公主有些懊恼地心想，先不说陈柔嘉要替自己往梁国和亲，让她心里觉得有些愧疚，不敢直面对上，更何况陈柔嘉“凶名在外”，她当年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陈柔嘉用剑鞘打断了两个纨绔子弟的腿！！那场面，她现在都记忆犹新……
“你……你进宫干嘛？！”二公主几不可察地悄悄坐正了身子，捏紧手里的暖炉，努力从热度中汲取勇气，这才色厉内荏地问道。
“与太后议事。”陈柔嘉没留意二公主的小动作，一板一眼地回道。
二公主被她平板的语气和寥寥数字，哽得心慌，但畏惧陈柔嘉的武力，面上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来。
“哦这样啊……”二公主僵硬着一张笑脸，正想与陈柔嘉就此别过，转眼又想起陈柔嘉身无品级，却乘轿入宫，索性卖个乖提醒道，“你身无品级，却乘着郡主的轿子进宫，幸亏你今天是遇上了我……要不然，肯定会被人用违制罪参上一本！今天就算了，本公主宽宏大量，就当作没看见！你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陈柔嘉心想果然进宫前的忧虑，在此刻应验了。又听二公主说当没看见，她才松了口气，淡然的语气中透出些许谢意，“多谢提醒。”
“你的确该谢我！快些走吧！别让旁人瞧见了！”二公主别别扭扭地说完，不等陈柔嘉反应，就自顾自地乘着轿撵离开了。
陈柔嘉望着离去的公主仪仗，回想起记忆中那个顽皮爱撒娇的可爱小堂妹，与今日遇见的盛气凌人的二公主，可谓是大相径庭。
怪道是“女大十八变”，陈柔嘉在心里摇摇头，转身看着轿子却有些犹豫。
“嬷嬷，不坐轿……”陈柔嘉属实后怕起来，二公主说得对，若是被人撞见，牵连自己是小，若是累及父亲，就属实不妙了。
“柔嘉小姐放心罢！这宫里又不是任谁都如二公主般，敢拦轿查人的。”桂嬷嬷宽慰她道。
“不妥，走着回。”陈柔嘉再三拒绝。
“这……好吧……”桂嬷嬷见劝不动她，只好妥协，又吩咐抬轿的太监几句，转身依旧朝她笑道，“那嬷嬷我就陪您走一段儿。”
“好。”陈柔嘉颔首道。
桂嬷嬷领着陈柔嘉走在背阴里，果然不过略走几步，又绕过一个岔路，不远处就是宫门口了。
陈柔嘉远远就看见晚晴站在马车边朝这儿望，出了宫门，桂嬷嬷依旧扶着她，将她送上马车后，目送马车离开，才往宫里走。
马车车厢里，晚晴借着灯烛打量陈柔嘉的脸色，见她比进宫前眉头舒展了些，心中不禁欢喜起来，看来小姐已经得偿所愿，真好！
……
福寿宫，桂嬷嬷正向太后回禀宫道上发生的事。
碧螺正侍候太后换衣，太后听着桂嬷嬷的话，嘴里哼笑两声，心想着：侯府嫡女的分量的确轻了，不比陈国嫡公主来得实在……
待太后换完衣服，来到正堂施施然坐下，开口吩咐道：“桂嬷嬷，你去承明殿找王上，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过来一趟。”
桂嬷嬷肃然应是，转身去了。
……
陈柔嘉回到侯府时，已入夜了，侯府门前燃起灯烛，照亮了正在门口来回踱步的陈亦白的身形。
兀自焦灼难安的陈亦白不经意抬头，看见自家的马车驶近，连忙上前迎了几步，站在马车边眼巴巴地向里张望。
晚晴先从车厢出来，给陈柔嘉挑起了车帘。陈亦白一声“姐姐”正欲脱口而出，却被眼前盛装打扮的陈柔嘉惊住，嘴巴半天没能合上。晚晴在一旁偷笑。
陈柔嘉下了马车，见他还愣在原地，便唤他回神：“小白？”
陈亦白仍在吃惊，忍不住绕着她打量了一圈，末了才回神道：“姐姐，你今天格外好看……”
陈柔嘉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率先进府去了，她径直朝前厅走，既然小白候在门口，那父亲和母亲定然是在前厅等着。
果不其然，前厅此刻灯火通明，文安侯和陈母一站一坐，正等她回转。
“嘉嘉！”还是陈母率先瞧见了进门的女儿，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文安侯见女儿安全回府，脸上也缓和了神色，泛起笑意。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直到被陈母搂进怀里，陈柔嘉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父亲、母亲！”落在后面的陈亦白，此刻才赶了过来。
“一家四口总算到齐了，不如先让厨房把菜呈上来，咱们边吃边聊！”陈母的提议得到一致赞同，不等陈母吩咐，门口侍立的王妈妈耳聪目明地一溜烟儿去叫膳了。
一家四口围着张黑漆雕松鹤梨木八角桌坐下。菜肴升腾着热气，王妈妈为几位主子挨个盛了碗羊肉汤，这才退到一边，充作隐形人。
还没等率先拿起勺子的陈亦白喝上一口热汤，门口突然来人，通报说王宫有旨传来。
一家人面面相觑，不敢怠慢，连忙抛下热饭，去前院接旨。
一家人在王旨前跪成一排，马公公慢条斯理地宣读旨意，文安侯、陈母与陈亦白越听越懵，唯独陈柔嘉越听越喜，太后居然在她走后就出面，向王上为文安侯府讨来了免罪金券！
旨意读罢，文安侯在愣怔中接过王旨和一个雕龙刻凤的金丝楠木盒。一家人正要起身，却听马公公说还有一封旨意，连忙又跪了回去。
这一封却是册封陈柔嘉为郡主的旨意，陈柔嘉被册封郡主，赐号柔嘉。
相比起前一封犹如梦中的免罪金券，大家更为陈柔嘉被册封为郡主而高兴。
陈柔嘉恍惚接过王旨与郡主宝册，被马公公亲自搀扶着起身。
“王上体恤郡主，让您这两日好好待在府中奉养双亲，不必急着去宫中谢恩呢！”马公公谄笑着说道，“两日后，宫中会有车马接您进宫备嫁，您只管放心！”
陈柔嘉点头应是，一家四口恭送马公公出门，临上马车前，王妈妈匆匆递给陈母一个鼓囊囊的锦缎荷包，陈母接过后连忙上前将荷包递给马公公，嘴里还说：“一点心意，马公公千万收下。”
马公公也不推拒，接过荷包后几不可察地掂了掂分量，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对陈母道：“夫人放心，柔嘉郡主的前途且无量呢！”
目送马公公的车马远去，一家人沉默着回到了前厅，冷掉的菜肴已被撤下，桌上正并排放着两封王旨、一个金丝楠木盒、一本郡主宝册。
一家四口盯着桌上的东西，一时喜，一时悲，面色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