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冲喜
梁国皇都——长安地理位置偏北，入秋后不仅日落得早，就连天气也一日冷过一日。
皇城凤梧宫里，周皇后卸下沉重的凤冠和朝服，穿着佛手黄金丝绣凤的锦缎常服，正和一个身形修长，拢着鸢尾蓝销金云玟团花袍子的青年，围坐在鎏金雕锦鸡纹的炭火炉子前烤板栗吃。
“乐君！有香气冒出来了！”周皇后轻嗅两下空气中逐渐弥漫的甜香 ，朝青年喊道，“是不是熟了？！”
“母后再等等罢！”青年应声抬头，露出一张能将这宫内无数珍宝，衬得黯然失色的清俊面孔，一双桃花眼似喜似嗔，光华流转间，便是他正看着板栗的眼神，都显得深情动人。
“还不能吃？”周皇后失望地靠坐回去。
青年正是梁五皇子梁怀安，小名乐君，他坐在火炉旁边，却还是拢了下身上的袍子。他虽六年前从战场上侥幸生还，却落了个体弱的毛病，尤其左肩受过箭伤的地方，每逢秋冬季节，都会隐隐作痛。
周皇后看见他的小动作，一阵心痛，赶紧扬声喊人将帘子放下来，只留一扇窗开着通风。
“现下应是熟了。”梁怀安有一把好嗓子，如玉节相扣般清越动听，只见他从炭火中将板栗取出，又取了厚毡子接着，这才递给翘首以盼的周皇后，口中还嘱咐道，“母后先拿着捂手吧，小心烫。”
周皇后心中熨帖，捧着香甜的板栗，与儿子谈起了最近颇为困扰的烦心事。
“唉……前两天你父皇甩给我一件麻烦事，我真是要愁死了！”周皇后一想起来就叹气。
“还有事儿能难住母后？”梁怀安好奇问道。
“怎么没有！就是陈国要嫁过来个贵女当歉礼，你父皇要我选让谁娶她……”周皇后愁眉不展道。
“这有何难？朝宗室子里面选一个不就好了？”梁怀安慢条斯理地答道，手里正剥着板栗。
“难就难在，那贵女的亲伯父是曾经救过你性命的陈国武定侯！你可还记得他？”周王后解释道。
“咳咳！”梁怀安刚把板栗仁送进嘴里，还没嚼上两下，闻言心里一惊，险些被呛住。
一旁端着茶水的宫女连忙上前，俯身递上茶碗，梁怀安赶紧接过，咽了两口茶，才感觉好些，不敢置信地问：“母后，您方才说谁？”
周皇后看他反应竟这般大，一时疑惑，重复了一遍：“是陈国武定侯的亲侄女，叫柔嘉……”
“陈柔嘉……”梁怀安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颇有缠绵。
“怎么？你认识？”周皇后更加疑惑了，她这儿子平生就出过一趟远门，还险些遭遇不测，从此后，她十分不放心他出长安一步，但听儿子的语气显然是颇为熟稔的，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嗯，儿子认识……”梁怀安磨了磨牙，岂止是认识，这个陈柔嘉十岁出头就敢上战场，还敢掀男人衣裳，还敢……还敢调戏他！委实是个不知羞的！
六年前，他在乱军中被陈国武定侯——那时还是陈国大王子救下，又来到陈营疗伤。
受伤昏沉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人给他喂水，帮他换药，他原以为是陈营的军医，就没在意，当时也不知陈国大王子救下他后意欲何为，索性按兵不动。
谁知清醒后，竟被一个小丫头当面夸赞了句：你真好看！他从小到大听过的夸奖不知几何，早就不会因此昏头！小丫头休想忽悠他！
但是他转念一想，什么人会带一个黄毛丫头上战场？连忙问那丫头是谁。
那丫头倒也老实，回他说是陈国三王子的女儿，大王子的侄女，叫陈柔嘉，还对他说她不是坏人。笑话！哪有坏人直接说自己不是好人的！
他便一直盯着那丫头，怕她图谋不轨，后来实在是熬不住，就合上了眼。
但他又没昏死过去！那丫头竟敢掀他的衣裳，还摸了摸他伤口周围的皮肤！小小年纪，竟是个小色胚！浑不知羞！
他又气又羞，浑身燥热，那小色胚一直给他擦汗，后来又把手贴上他的额头，竟以为他发烧了！
他闭眼听着那小色胚朝外面吩咐了什么，又走回来拿湿帕子给他放在额头上降温，不知怎的，他的满腔心火竟慢慢消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有男人的脚步声走进来了，他连忙装作发烧昏迷的样子。
少顷，一勺汤药抵在他唇边，他担心有问题，喝了一点吐了一大半。
就这样被那丫头喂了几勺后，一个男声说我来，他心觉不妙，果然那个男人上来就掰开他的下巴，直接把药灌了进去，他也不敢反抗，怕男人疑心他已经清醒了。
喝了那汤药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十分困倦，很快昏睡过去。
不知他睡了多久，醒来后帐篷外面一片漆黑，帐篷里面燃着一豆烛火，旁边还是那个丫头守着。他不知不觉打量起来，丫头眉眼生得不错，长大后应是个美人。
他正胡思乱想着，那丫头竟迷迷瞪瞪醒了过来，还走到他跟前，问他要不要小解！
简直羞死人了！哪有丫头姑娘这样大剌剌问出来的？！他越想越气，却听那小色胚又夸他好看！他忍不住腹诽：说什么废话！小爷当然好看！
真不想再理她！索性把头转了过去。
那丫头见他没声儿，便又缩回去睡了，把他气得牙根痒痒。
闲着无聊四处打量的时候，发现榻边有一颗珠子，他好奇，就悄悄伸手够了过来。原是一颗开了孔的明珠，上面阴刻着一个字，还用金粉细细填了，帐篷昏暗不清，他努力辨认后，认出来是个“嘉”字。
他想起丫头曾说自己叫柔嘉，这应该是她遗落的，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把珠子塞进了自己衣襟的暗袋里。
后来天亮了，陈国大王子把他用斗篷裹起来，说要送他回梁营。他横躺在马背上，忍不住睁眼看那丫头，小小的，呆呆的一个小色胚，应还会再见吧……
他没想到在距离梁营不到两里的地方，居然遭遇了伏击，一群人招式狠辣，分不清是冲着谁来的。
陈国大王子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应付得十分艰难，他看见这男人用身体给他挡了好些袭击。距离梁营越来越近，终于伏兵不敢再追，梁营也冲出来一队人马，他想：终于得救了。
下一刻，马背上的男人带着他狠狠摔了下来，昏过去前，他心里还想着：苍天保佑，这男人可不能出事，要不然，他可怎么再见那个小丫头呢……
苍天没有理会他的祈愿，他再次清醒后，已是在回长安的路上，那男人——陈国大王子真的死了，为救他而死……
不过没想到，六年后，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却是她被当成个玩意儿被人轻贱！
梁怀安摸了摸颈上用金链串起的明珠，一时下定决心，放下板栗后起身，朝周皇后深深拜下。
“母后，我愿娶陈柔嘉！”青年长身玉立，身姿卓然，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
周皇后目瞪口呆，深觉儿子头脑不甚清醒，迟疑问道：“乐君？你是认真的？”
梁怀安再拜，言之凿凿：“儿臣十分清醒。”跟着，又将他与陈柔嘉的渊源简略地讲了一遍，还强调道：“陈柔嘉六年前就坏了儿臣的清白，她必须嫁给儿臣！”
周皇后恍恍惚惚地听完，一时只觉得脑子发胀，含含糊糊道：“你一个男子，有什么清白？！再说了，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梁怀安狡黠一笑，蹲在周皇后身边，悄声道：“这个简单！只要母后跟父皇说，陈柔嘉的八字与我相合，很是旺夫，可以把她嫁给我，冲一冲喜……”
周皇后震惊道：“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