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淮镇
“什么问题？”武夫人问道。
“方才那乌鸦和寻常乌鸦不一样，它们眼睛全都是白色的。”穿云回想了一下，“而且，在那群乌鸦当中，好像有一只为首的乌鸦，它不是两只白眼睛而是一红一蓝。我和它们打斗的时候，发现那只异瞳乌鸦总是被群鸦包围着。白眼乌鸦像是保护者。”
武夫人方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那时候黑气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她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它钻了空子。
“寻常乌鸦叫声粗哑，可那异瞳乌鸦个头稍小，叫声尖细，安静时听的话很明显，只是混在群鸦当中不太容易被注意。群鸦攻击的时候，那只异瞳乌鸦眼睛永远只亮一边，另一边的眼睛总是朝四处看着，好像在寻找目标。”
穿云接着说:“方才若不是我最后的时候击中了那只异瞳乌鸦，恐怕现在都已经被分尸了，它们太厉害了，又极为凶猛，死了一批又来一批，杀都杀不完。”
“既然穿云这么说，那必然是灵鸦无疑了。”看来散灵阁那本书记载的不假，很多奇异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存在的。穿云的这番话让武夫人找到了切入点。书上还说，当时生还的有两个人，一个人一年后去世，还有一个活着。只是对那活着的人，它没有记录名字，倘若有线索，以后再遇见，或许仍有破解之法。
但是，那些死乌鸦化成的黑气又是怎么回事？方才眼看着灵鸦被穿云的剑射杀了一批一批，可顿时那些尸体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团莫名其妙的黑气。
那黑气没有特定的形状，但是极为灵活，金甲和她打斗的时候，总是找不到着力点。一直到某一刻，武夫人忽然想起，自己在散灵阁的时候，对待那些零散文字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那些文字躲避也极为迅速，就像灵鸦一样，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都必定有一个领头的，那团黑气虽然没有领头实体，但是也一定有一个中心点。
那中心点在哪里呢？
武夫人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突然发现，在浓黑的颜色当中，有一个好像眼睛一样的更重，更深的黑色，每次攻击，都是那个黑点率先调转方向。
就在这时候，朝笙忽然哭出了声，那团黑气竟然有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就是现在！金甲！朝着它头部两寸位置刺过去！”武夫人命令道。
金甲本来已经打得很累了，但是听闻武夫人的命令，还是一个猛子朝着她说的地方飞速冲过去，下一刻，黑气好像被击中了命门一样，力气悄悄有些不足。但是却并没有完全消散。
武夫人回想起来，当时银蛇虽然死命保护她，但是很明显二者力量悬殊，没法子银蛇才用同归于尽的办法。
而且它还发现，好像是穿云口中那只异瞳乌鸦死了之后，黑气的力量才有所减弱，不然银蛇就算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救她。
穿云将刚刚打斗的细节跟武夫人详细地说了一遍，武夫人沉思了片刻，却没多做解释，只是道:“先抓紧赶路，这一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早点到更安全。”纵使武夫人对这些问题有太多顾虑，一时间也不知道突破口在哪里，可是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想。
就在她们谈话的功夫，射月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撑起身子，揉了揉脑袋，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你怎么样？”穿云关切地问道。
射月醒了醒，说了句“没事”。
穿云这才放心，又问道:“方才我们被乌鸦攻击了，我和夫人在外面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当时你晕过去了，你还能记得醒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穿云希望能从射月那里得到一点信息，或许能够对她们有所帮助。
射月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云姐姐，我当时就是感觉一团黑气朝我冲过来，我抱着笙姑娘，但是后来我感觉背部一阵剧痛，后来就没意识了。我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武夫人和穿云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们对视一眼，因为然而比起这更让她们惊恐的是，射月的眼睛好像有了些变化，有只眼睛开始变红，声音好像也尖细了不少。
“射月你的眼睛……”就在穿云迟疑的功夫，那只眼睛忽然变得亮红，而且另一只眼睛也开始转蓝。
几乎是一瞬间，武夫人和穿云对视了一眼，穿云一个飞掌落在了射月脖子上，射月就失去了意识。
“夫人……”穿云的话还没说完，武夫人的眉头已然紧锁。
“抓紧赶路！”武夫人尽力让自己镇定，沉声道。
穿云便扬起马鞭，马车飞驰而去。
这一路越走越黑，夜色也越来越沉。朝笙依旧是不哭不闹，但是已经能勉强喂上几口米粥，这让武夫人放心了不少。
从宜州赶去武夫人娘家赤水镇大概需要快一周的时间，本来按照计划现在也应该走了三分之一路程，可是路上的灵鸦围堵让她们耽误了不少时间，看样子接下来要抓紧时间了。
好在，夜晚她们并未再遇到任何的危险，在天擦亮的时候，她们到达了一个沿途的小镇。
这小镇名曰三淮镇，位置在淮西，淮北，淮南三河交汇的滩涂地，这里土壤肥沃，大多数人以种田为生。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往来经商的人路过做着买卖。
三淮镇人不多，但是街道干净整洁，农田肥沃，看起来人民应该是安居乐业的。
不过他们每家每户都是独门独户，也不挨着，又好像关系没有那么近。而且每家每户面前都有一块厚重的门匾，也许是这里的风俗。
她们到达小镇的时候，是寅时。
奇怪的是，这个时辰，小镇里还是灯火通明，没有一点夜晚的样子，唯一一样的就是整个小镇非常安静，除了她们四个人之外，没有一点生机。
马蹄踏着街道的石板声在这里显得非常突兀，而且还时不时能听到回音。
“夫人，这镇子是有什么不关灯的风俗吗？这个时候不应该还这么灯火通明，大家不休息吗？”穿云握紧了手中的剑，害怕有什么危险。
武夫人并不记得这个镇子，她以往回家的时候，也确实对这个地方没有印象。
正在这时，她们听闻有脚步声靠近了马车，三个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来者何人？”听声音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武夫人拨开了马车帘子，却发现并无一人。这让她不由想到了散灵阁的疏桐，也是这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们路过这里，需要休息，请问阁下知道哪里可以住店吗？”武夫人提高了声音，让那人听得更清楚些。
那男子却笑了起来:“这三淮镇从来没有旅店，我们只做生意，不接待住宿，你们赶紧走吧，别在这停留太久。”
武夫人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不知阁下做的什么生意，我们确实也有笔生意要做。”
听到这话，男子好像有了点兴趣，他的声音更近了点:“三淮镇做的，不是寻常的买卖生意，不知你们想做的是什么？”
“不是寻常的买卖生意？”穿云有些疑问。
“你们应该看到这独屋独栋了吧，都是想和我做生意的人。不过，很多人不讲诚信，骗了我的钱”，男子好像自说自话，“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二字，不诚信的人会付出代价的。”
“付出代价？”穿云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代价？”
就在穿云疑惑之时，武夫人忽然将她拉进马车，拨开了窗帘。
“你看外面那些点着灯的屋子”，穿云顺着武夫人说的方向看过去，“那些门匾，像不像……”
穿云突然感觉脊背发凉，那些门匾异常的厚重，而且都是一家一个，就像是……一座座石碑，有的光很亮，还隐约能看到上面的字。
赵平，年二十八，于天历一百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欠债三百二十万，现已偿还。
张乔，年五十六，于天历一百二十七年三月十日欠一百五十万，现已偿还。
周三水，年三十二，于天历一百二十七年三月十日欠十万，现已偿还。
……
“夫人，为什么那些门匾上刻着这些，不是应该刻一些功绩和子孙姓名吗？”
武夫人忽而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恐怕，这些人已经死了。”
“死了？”穿云惊呼，可是她又看向那些惨白的窗户，的确，里面的光总是中心点最亮，然后四周越来越弱，就像是点了一根巨大的蜡烛。而且她还发现，那些人家的窗户上，几乎都贴着各色各样的窗花，只不过那些窗花形态各异，有钱币，有珠宝，有动物，有衣服，还有人。
“果然是聪明人！”那男子的声音忽而跟马车无比接近，却又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他便骤然出现在了马车的窗户前面。
武夫人和穿云同时向外面看去，一个身材颀长，浑身玄色衣服的人站在面前，他几乎和夜色合二为一。这人的脸上戴了一张面具，头上戴着斗篷，看不清模样。
他一边嘴角翘起，有些戏谑地说道:“怎么样，还有意思和我做生意吗？”
武夫人径直从马车上下来，徐步走到玄衣男子面前。
“看样子，阁下这生意，我还真的可以做一做了。”
男子听闻，忽而大笑:“初见夫人，我就觉得是贵客，如今看这仪态，果真不凡。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就破了三淮镇的规矩，为你们安排一处住所，随我来吧。”
男子便轻声走到那车前面，低声耳语了几句，那马儿倒像是听懂了他说话一般，乖巧地跟着他跑了起来。
可是这整个镇子，却只听见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依旧没有半分他的脚步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一栋两层小楼的前面。没一会儿就从小楼里面出来了几个粗布衣裳的下人，男子嘱咐了两句，那下人便迎了上去。
“客人这边请。”下人弯腰做出了一个手势，武夫人便抱着朝笙，穿云背着射月随他们走了进去。
一进门，和刚刚看到的又完全不是一个场景。
刚才那条街，全都是白色的光，这里倒是通体红色，暗红色的门，楼梯，艳红的帷帐，蜡烛，明明红色是喜庆，却总让人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两位客人想住哪间房？”那黑衣男子脱下了斗篷，却仍然带着面具，他用手指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牌子。
武夫人看都没看，淡然道:“随便来一间就可以，我们只是小住。”
“小住？”男子轻挑眉毛，笑道:“都是贵客，哪里是小住。”说着伸了下手，墙上那最顶上的门牌便落在了他的手中。
“你们几个，去收拾下，等会客人要住进来。”男子吩咐道。
下人走后，男子又笑嘻嘻地说道:“房间给你们安排好了，结一下房钱。”
“还没住就要钱？”穿云这暴脾气有些忍不住了，幸好武夫人及时压住了她。
“请问价钱多少？”
男子的指尖敲了敲桌子，好像在想什么:“也不贵，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你抢劫吗！”穿云咆哮而出，在宜州，最贵的客栈也不过十两银子，他这倒好，直接贵了二十倍，莫不是床铺都镶金了？
男子面不改色:“看二位这气度，二百两银子也不过如此，怎的这么小气？”
武夫人有了些愠色，不是她们给不起，只是这要价，接下来她们的行程可能没钱打点了。
“穿云，我们走吧。”武夫人看了眼那男子，又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穿云朝着那男子瞪了一眼，啐了一口:“我们不住了！”
那男子却忽然又改了口，眼睛里阴森森的，说出来的话却好像又毫无脾气:“二位若不想给钱，也不是不行，我也可以不要钱。”
“不要钱？”穿云不解，问道:“那你要什么？”
男子的手指又指向了一旁，轻声道:“我要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