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氏奇录6
武夫人甚至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字，因为那书中多的名字，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
武夫人未曾想过，这本书，往年一直记录着的，是朝家所有男人的生平经历，从她之前，并没有一位女性写进册子里。所以她从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进了这册子当中，不由得心里一惊。
她想起，在朝礼临死之前，他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虽然最后也没能说出多的话，但是他的眼睛告诉她了一切:朝家托付给你了。
交给她，她怎么担负得起？
可是除了她，又谁能担负得起？
那本书上，武河清三个字在白纸上显得格外突兀。当时父母起名的时候希望天下海晏河清，便给了她这个名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总是被人叫大夫人，叫主母，武河清这三个字对她来说，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平常看只觉得为他人之命惋惜，同时有一分怜悯。可今日看到自己名字，武夫人竟然有了害怕，她怕的不是死亡，战场上走过的人，怎么会畏惧死亡。她害怕的只是自己走了以后，整个朝家乱成一锅粥，自己怎么对得起朝礼，怎么对得起父亲对自己的教导。
而在书的最后一页，原本的散灵阁三个字却不见了，留下的白色比武夫人的脸色还要苍白，就像从未出现过任何字一样。
武夫人又想到了散灵阁里的看到的那本书，当她匆忙再拿出来的时候，那书竟然变成了白书，一个字都没有了。
她想起疏桐说的，这本书看完要毁掉。她当时觉得，想先留下来，等她仔细看完以后再处理，可谁知道，那日她只匆匆扫了一遍以后，书上的字却全都不见了。
如此看来，这书颇有灵气，如果自己没毁掉，落入她人手中，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还记得当时看完之后的震撼，远远超过她曾经经历过的战场厮杀。战场生死对她来说已是常事，可这书里记载的，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武夫人知道，当这书上出现一个人名字的时候，那人的时日就不多了，眼下她必须要抓紧时间，按照散灵阁的指示去做，不能有分毫犹豫。
这时候，穿云和射月都回来了。穿云告诉了射月需要准备的东西，她利索地收拾了细软，穿云叫了马车，已经候在了庭院外面。
“夫人，我们这么突然走了，府上的事情怎么办？”穿云对于这个突然的决定，还有些疑虑。
“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说我娘家出了事情，要回去几天，府上先让朝知打理。郑氏身子骨不好，还要带两个孩子，不能让她太过于担心。”
“可是，三爷……”穿云欲言又止。
武夫人沉默片刻，道:“你我都知道他的心思，但如今除了他，也没人可以交予了。朝景整日不知所踪，朝知虽然心性不定但是也不至于做出危害朝家的事，其他的等我回来再处理。”
穿云不再过问，默默把行李背起，又抱着孩子，把一些轻便的行李交给射月。所幸现在朝笙还不哭闹，不然可真的是难上加难。
“夫人，乳娘没了，笙姑娘吃奶怎么办？”射月忽然开了口。
大家一时着急笙锁的事情，竟然忘记了照笙还没断奶，这是件大事情。可是现在找个乳娘势必会耽误行程，而且也很难一时之间找到很合适的人选。
再三思虑之后，武夫人让穿云去取了一些米糊，先将就些，等回了家再去找乳娘，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天色渐渐变得暗沉，太阳也缓慢沉到了山后，是时候出发了。
她们三人利索地收拾了东西，为避免惊动太多人，准备从角门离开。
没成想，她们刚走出角门，却发现朝知和柳金兰早就等在那里，笑脸盈盈。但是他们虽然在笑，穿云却觉得这两人不怀好意。
“听闻嫂嫂即日就要启程，我和三爷特来相送。”柳金兰总是打扮得有些娇艳，明明晚上寒凉，她还穿着件单薄衣裳，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们发现，二人身边还站了两个人。
朝知笑道:“大嫂，这是特地为您选的两名护卫，怕一路上舟车劳顿，遇上危险也有人保护着。”
武夫人打量了一眼这两人，面色凶狠，胳膊上还有刀伤，想来是狠角色。只是朝知安排的人，她不太放心。
“你们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有穿云在就可以了。我们也是走大路，还算安全。没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接下来朝家的事也麻烦你们二人照看着了。”武夫人非常淡然。
见武夫人推辞，朝知也没再勉强，他抬起双手行了个礼，低头的瞬间嘴角扬起:“大嫂放心，朝家的事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大嫂一路长远，也要注意身体。”说着他又从身边丫鬟那里拿了一个盒子递过去，“这是之前我们从云商那里采购的上好的毛皮，给大嫂做了件金丝绒披，路上备着，还请大嫂不要嫌弃。”
武夫人微微笑了笑，穿云接过去道:“谢三爷了，三爷早些回去，站在这里也冷。”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送了，望大嫂一路顺风。”
朝知和柳金兰毕恭毕敬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像是刻上去了一般，没有丝毫感情，显得不能再假。
朝知在武夫人三人离开之后，脸上立刻出现了抑制不住的笑。武夫人离开这事对他来说，是绝好的事，老天都在帮忙。
马车踏着月色，一路向南，直到那路尽头的马蹄声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中。
朝笙自从那锁丢了之后，变得出奇得乖。乖到从来不哭也不闹，不哭着要吃的，也不胡乱蹬腿，就这么安静地睡着，甚至安静的有些让人害怕。
“夫人，笙姑娘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她这样一直睡着，身体会不会吃不消？”射月看着武夫人怀中那个酣睡的小孩一动不动，不免有些担忧。
武夫人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当年，自己的钰儿也是这样在自己怀中，从哭闹到安静，从安静到死寂。朝笙现在的状态太像当时了，武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说得对，我们得给她喂点东西。”可是该怎么喂，朝笙的小嘴紧紧闭着，硬喂会伤着她，可是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行。
“夫人，不如让我来试试。”穿云忽然说话了。
武夫人看向她，有些不可置信。
穿云笑了笑:“夫人只当我会些舞刀弄枪的事情，我从前也是跟人瞧过的。我的母亲给别人也当过乳娘”，说到这里，穿云眼眸低垂了下，“可惜我刚十岁就被家里人卖了维持生计。还好遇到了太夫人把我救回来，不然我现在不知道还活着没。”
穿云说完有些苦笑，但又很快把朝笙从武夫人手里接过来，她用手摸了摸朝笙的额头，却突然紧张起来。
“夫人，笙姑娘额头好烫。”
武夫人忙用手去摸，果然，朝笙的脸变得通红，而且额头真的烫的像火烧，寻常人只是发热，朝笙的头却温度太高了。
穿云还发现，朝笙胸口的暗红色印记，好像突然变得鲜红起来。
“夫人，这怎么办？”穿云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她的手一紧，朝笙忽然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马车外忽然黑压压一片，像是什么东西成群结队地朝马车飞驰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穿云将朝笙迅速塞到射月手里，自己一个挺身钻出了马车。果不其然，马车周围围了成群结队的乌鸦，将外面的光遮挡的密不透风。
方才马车外面还有光亮，现如今却完全黑了下来，只能凭借丝丝点点的光判断对方的位置。
“哪里来的这些鬼东西！”穿云骂了一句，说着就冲了出去。射月也想出去看看，武夫人却迅速把她按了下来，嘱咐她必须待在马车里。
“你护着朝笙，哪都不许去！”武夫人忽然严肃道。
射月听闻，便将朝笙护进了怀中，用自己的背朝着马车口。
武夫人一走出去就看到那漆黑一片的乌鸦，那些乌鸦和寻常乌鸦不同，它们虽通体乌黑，眼睛却呈现出纯白色，看不到瞳孔。在黑夜时，便只能看到若干白点环绕，煞是骇人。
看到这，武夫人顿时想起了什么。
《散灵阁》一书中记载:灵鸦，黑体白目，不祥之兆。宜郊现群鸦之时，或丧，或殙，或病，或邪。所遇者，必被众鸦啃食。生者，迄今唯二，其一伤一年后逝。
这想必就是灵鸦了。
可惜她当时只粗看了一下，却并未记得有何消灭之法。
穿云在那边用剑斩杀这些灵鸦，可是那鸦群太多了，她用尽全力也杀不完。
“金甲，你去看看。”武夫人掏出袖子里的匕首，金甲瞬间飞了出去。也许是上次在散灵阁没有玩得尽兴，这一次的金甲更加勇猛，它在那群灵鸦当中龙飞凤舞，不一会儿，数十只灵鸦便掉在了地上。
正当她们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发现死了的灵鸦化成了一股黑气，直接钻进了马车。
“不好！”武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回到马车，却发现射月已经倒在一边，朝笙的头上，赫然悬着一团黑气。正在慢慢钻进她的胸口。
金甲好像能感受到武夫人的意思，一个转身从马车外飞驰进来，迅速刺入了那团黑气，那黑气始料未及地被打散，好像被激怒了一般，直直朝着武夫人飞去。
就在武夫人瞪大眼睛的一瞬间，银蛇立刻脱离出金甲的刀把，横在了武夫人面前，那黑气被忽然挡住，劈成了两半。
也许是黑气力量太大，银蛇竟然一时间招架不住，有了裂痕。
“银蛇快回去，别逞强！”武夫人呵斥道。
可银蛇却好像并不打算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挡在武夫人面前，它要保护它的主人！
但是，武夫人也发现，银蛇原本通体的银色开始由变暗，一点点像黑色转移。。
武夫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用手去抓住银蛇，想强行将它收回去，可是银蛇却的力气好像陡然增加，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横在武夫人的面前。
银色，灰色，黑色……
银蛇的身体越来越黑，那黑气却越来越少。武夫人那句“不要”话音还未落，最后一缕黑气就消失，银蛇从空中落下，掉在了武夫人手中，痛苦地蜷缩着。
武夫人知道，银蛇为了救她，死命将黑气吸进了身体，但这样的代价，无疑是同归于尽。
武夫人不停地抚摸着银蛇，可是它的躯干在不停地扭动，看起来极度痛苦。过了片刻，银蛇终于一动不动地躺在了武夫人的手里。
武夫人异常轻柔地将银蛇绕起，用布包起放在了怀里，又将金甲擦拭干净别进了刀鞘。
“谢谢。”武夫人在心里轻轻说了句。
就在这时，穿云走进了马车，急切地问道:“夫人，您怎么样？”可她自己也是满身伤痕，胳膊上腿上都是血。
“我没事。”武夫人眼睛低垂，眼神有些呆滞，又看向浑身是血的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你赶紧涂点药，不然失血过多会晕过去。”
穿云推辞，这么贵重的药她哪里舍得用，武夫人却命令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
“夫人，我……”穿云还想说什么，武夫人的眼神再次让她妥协，“好，我听命令。”
说着，武夫人把药倒在了她的伤口上。上完药她又说道:“在外我们不用分主仆，照顾好自己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没事的，夫人没事就好，车外的乌鸦已经散了。”穿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灵鸦毕竟是灵鸦，它们攻击的伤，初不显露，但是会随着时间流逝缓慢加剧，且一到阴雨天就会蚀骨锥心的疼，穿云方才的打斗，已经不知道身上有了多少，可是她不在乎，只要能武夫人没事，她不要命都可以。
她又看向旁边的射月，武夫人轻声道:“她没事，晕过去了而已。”穿云也松了一口气。
“笙姑娘呢？”穿云方才打斗好像没听到她的哭声了。
武夫人看着一旁的朝笙，又恢复了往日那甜睡的模样，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
穿云见武夫人没说话，沉声道:“夫人，我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