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灵是在找寻当年活着生灵的魂魄，需借助当年生灵的相关之物，用来找到残魂所在，越是羁绊深越是容易捕捉到。
因为当人死后，除了记忆会消散外，灵魂也会越来越不完整。
按理来说，亡魂若是消散，探灵最多只能探到虚弱的残识，不可能有三魂七魄完整的魂灵。
而且沧海桑田，万物变幻。
小老头儿的魂灵应是连残识都探听不出来。
但是如陈泽修所见，一魂的虚影堪堪浮现，像是看不见光的瞎子突然看见了阳光，又像是久旱不逢甘霖的土地突遇甘泽，就好比一个睡了许久，不知道外面光阴几许的人突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了一样。
小老头久久没有动弹，白杨树似乎有活过来的迹象，树尖的枝叶冒出了新芽，只不过转瞬又衰败了。
没有人看到这个现象，如果按人间的叫法，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吧…
而卜宁眼中的他哥就这么一直望着虚空，像是在看着什么人，而且是那种极浓的思念。
卜宁想起了路上来的时候，他哥说的话“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呀！明明就只有他哥自己能看见东西！
他只好气愤的走到白杨树底坐下，当他坐下的一刹那，他就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小老头儿不想他承受如此大的悲痛吧，只想他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活着…
小老头儿看着眼前这人眯着眼睛的看着，似乎是在仔细辨认。
但或许是沉睡的时间太久，又或许是这缕魂魄已经停留于世太久，他的记忆已经混乱不堪了，只是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救世呀，不关他的事，老头子我来，我来···”似乎在和什么人对话。
陈泽修就这样看着他，觉得小老头实在是···真的不值得···
但真的不值得吗？
你不也和他一样步了他的后尘。
陈泽修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其实，从当年小老头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真的五感全无了，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心，他就去学怎么笑，怎么伤心怎么难过怎么愤怒，只是他学了好久也才堪堪学会了笑，但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被什么堵着一样，有点喘不过气。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似乎他不知道这就是难过的表现。
他就这样看着小老头，看着他又一次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除了那句没人能听懂的呢喃外。
应是和他说话的人打破了他随心所欲的生活，以至于他记得这么的深…
或许没人知道，其实是因为小老头自己只想记住这句话，所以曾在献祭时一直给自己暗示，他怕他的小毛孩儿听到他的心里话，又哇哇大哭了怎么办？
他已经不能再去逗他，再去安慰他，也不能带他上树抓鸟，下河捉鱼了。
也不能两个人一起偷偷摸摸，很娴熟的偷酒喝了。
所以怎么能让毛孩子知道自己也不想离开呢？明明自己还可以活到很久很久的，还可以看到他结婚生子，看到他垂垂老矣，只是这些再也没有机会了…
点点白光化为灵气滋养着这片土地。而小老头儿也终于可以安息了，不用被束缚在这儿，最后一点白光在陈泽修面前停留了好久好久，像是在告别一样，最后白光点了点他的头就消散了…
陈泽修摸着被点过的头发，他已经明白了，这是小老头儿的选择，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觉得当年如果他还够强的话，小老头儿应该不会就这么消散，只余下如此残缺的二魄。
而小老头儿会和怪老头儿一直这么喝酒拌嘴的活下去……
陈泽修看着躺在白杨树下的卜宁，他突然觉得好像堵着的那口气似乎消散了，没有那么堵了。
随即向卜宁走去，看他被拉去了梦境，也就没叫他，就这么看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这边的卜宁，已经陷入了梦境。似乎应该说是做了一个美梦：
卜宁自己发现自己好像被困住了，他不能动了，腿像是被什么拉住了一样，动不了，无论他怎么努力，
但他看着从他身边形形色色的行人，他内心有一种很大的满足，卜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得到了一个肉包子一样的那种满足感，他觉得舒服极了。
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看着他们靠着自己的腿休息，虽然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这么小，他们怎么可以靠着我腿休息呢？
但是腿上传来的重量确实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然后他惊觉，自己为什么可以长的这么高，看的这么远。
卜宁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人类似乎很容易唠嗑，真的，就坐在他脚上，不停的说。
又过了很多年，街道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下面也大都是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围在他脚下下棋。
卜宁感觉到自己很高兴，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因为在观棋中他也学会了下棋。
但老人们渐渐地不来了，卜宁再也没有看见他们，他似乎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原因，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失落，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来了。
又不知过了多年，卜宁看见一个身穿绛红衣袍的人在他身旁站定，说
“连树都可以修灵吗？”
卜宁意识到这个人在说自己，因为除了树，没人可以将狱都风光尽收眼底。
难怪自己不能动。或许是他哥看的那个…人？把他拉进来的吧，卜宁这么想着。
然后那人对他说“你我有缘，我助你修成人形，此后你帮我一个忙就好”
卜宁说不了话，那人就说“看来你是同意了。”
再之后卜宁发现自己能动了，但那个人的记忆却是记不清了，想来是被那人抹去了一样。
再后来，卜宁看着自己到处蹭酒喝，之后养了一个娃娃，卜宁很奇怪，明明自己都是小孩子，怎么会养小孩呢？不过想来这是那个人的记忆，他也就没多想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找来了，他说“当年的忙你该帮了”
他要带那个小孩走，卜宁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却因为那人的一番话而停住了。
那人说“他不属于这里，不久这里将会被念吞噬，此后万物不生，这里会成为念的···嗯，养料，你应当是不想他死吧。”
卜宁发现自己想反驳他，但说出的话却是“是因为他吗？”
那人没有说话，半饷后说了声“算是。”
卜宁听见自己说，有什么办法吗？“有解吗？”不同的问法，确是问的相同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会有办法，不然自己现在生活的狱都作何解释？
那人说，除非有人舍弃魂灵筑起城墙，不过，这里没有这么强大的修士。
卜宁听见自己说，“老朽也不行吗？”声音透着沉重的暮气。
那人看了他很久，说，“他不会想让你死的。”
卜宁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那人给了他一块石头，告诉他如何聚灵，如何以魂养魂，说他十年后会回来，算是一场交易吧。
只是这交易怎么看怎么不公平…
卜宁觉得，那人明明说叫他帮忙，但给了他东西，教他如何短时间变强，而自己成为人形也是他帮的忙，虽然最后自己会死，但本来就会死呀。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很想很想保护那个小孩子。
不由自主的，卜宁想到了张爷爷，也就高兴不起来了。像被淋了一场大雨，肉眼可见的低落。
不过听那人说，虽然可以让晋城存活，但这无疑是不要命的，后果就是晋城再也没有亡魂，不能了却心愿，而是直接归于天地，这些亡魂会因此产生怨气，压制晋城的灵气，从而当灵气压不住怨气时。晋城所有人还是会成为养料，甚至怨气中可能生出新的怪物，因为是由众多人的怨气组合而成，他比执更执着，比念更强大。
但总比成为养料强。至少，还可以活这么多年。
卜宁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出去一定要告诉他哥。
而献祭的他也会由此付出代价，再也不会有轮回。
他看着那个小不点儿被带走。
他看着他一直在回头，他告诉小不点儿，不要怕，不要哭，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去偷你泉爷爷的卿平酒喝，痛饮三天三夜。
然后十年间，他和城中灵潭一起修炼。
原来那人不止找了他一个。
再后来，十年之期到了，念也来了，那天城外黑压压一片，但白杨河畔却被笼罩在当年的场景里，像是一种结界。
而外面的的黑云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又好像是突然失去了嗅觉，就这样在天空中左右不停的移动。
他在找东西！
而卜宁没有看到结界外的奇怪场景。
卜宁感觉自己好像再被放血一样，难受，感觉到生机一点一点的流失，他却无能为力。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看见了他哥，他想叫他哥救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又看见了那个人，站在白杨树的头上。
卜宁似乎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了。
灵泉和他堪堪将念拖住，他哥在他怀里哭的一塌糊涂，再后来，他哥带了壶酒回来，他看见那人打了个响指，他哥好像看不见他了。
他拼命呼救却无济于事，他哥走了。
再之后卜宁感觉自己被背起来了，脸枕着温热的东西舒服极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
这边，当小老头儿消散后，卜宁用手结阵，在白杨树下结下了一个生生不息，用来转化这么多年来亡灵们的怨气，不知道多少年后才会被化解掉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怨气。
然后他就扶起卜宁向着城中走去。
城中心，灵潭旁，陈泽修将卜宁放下，双手结印，探灵。
但一无所获。
看来怪老头已经散归于天了。
看着干涸的灵潭，陈泽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但他发现，灵潭竟没有亡魂的怨气，想来是被净化了。
同一时间，禹都发生了很明显的地动，墓地中一座坟炸开了，尘土飞扬。
一个身着黑色玄服的人从棺椁中坐了起来。长相阴郁，眉宇间透着黑气，双目赤红。
他看向西方，似乎在搜寻什么人，随即吐出一声嘶哑不堪带着阴冷气息的“找到你了，我的···”
随即身体化作一群黑鸟向西方飞去。
与此同时，教坊司，身穿绛红衣袍的人也睁开了眼睛，有所感的也向着西方掠去。
但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目前能力不济，只好舍弃了一半灵识作为困灵阵，同时锁定了魍。随即再向西方掠去。
但这困灵阵又能困住他多久呢？十年或者二十年？没有人知道，就连肖蚀自己都不知道，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忘了很多事。
当肖蚀赶到狱都时，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狱都，离卜宁醒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从他醒来他就想告诉他哥他做的那个梦，但是，当他一张口，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而且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做的梦是什么样子的了，于是他就这样看着他哥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陈泽修目前看着卜宁也很复杂，这小孩儿？小老头儿？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甚至深深怀疑自己看到的又是假象。
不过想想也是，二魄聚集的确和转世投胎差不多，算是新生了。
如果不是卜宁无缘无故的对他好，加之突然晕过去，他都不会这么想，毕竟献祭了的生物明明会连一点灰都不会留下。
陈泽修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从前小老头儿欺负我，现在竟落到我手上了？
这莫非就是缘分？
陈泽修在小孩儿发呆的时候又探了一下狱都的亡魂情况。
竟然还是没有？按理来说怨气在阵法下应该不会再吸食亡魂才对。除非还有别的东西存在这狱都内。这可真是有意思的紧呐。陈泽修心想。不过看小孩儿今天的状态，罢了，还是明天再探吧。殊不知明天又迎来了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