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晋城湖
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孩倒在路边，嘴角带血，他捂着自己的头，很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但他还是感觉到密密麻麻的脚落在了背上，肚子上。那些人像发现了一个好玩儿的玩具一样。毕竟这个玩具不会反抗。
他感觉到很痛，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更努力的把自己缩成一团，但于事无补。
狼并不会因为兔子可爱而放过他，施暴者只会觉得受害者的反应让他觉得畅快。
小孩儿觉得自己好像要死掉了，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揍他，只是因为他无所依吗？
然后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一个酒气熏熏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们干嘛呢？”
打他的人似乎在说“快跑，怪老头来了。”不一会儿，就跑的没影了。
小孩儿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他现在很痛，他不想动了。
就这样吧，他想。
那老头儿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怪老头儿长得什么样子，好歹也算是他救了我，下辈子再报恩吧。
小孩儿放开了捂着头的手，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逆着光，看不清楚脸，身上的酒味隔这么远都能闻到，臭死了。
正当他想从地上爬起来时他听见那老头说了一些很奇怪话，“天生无感···”
他只听懂最后一句话，“跟我走吗？”
小孩点了点头。
之后晋城外多了一个怪老头和一个毛孩子。老头给了他名字，说“此后你就叫陈泽修吧。”
小孩儿想说自己有名字，叫李旺，是他爹取得，想他可以旺家财。
他刚准备说出来，老头好像看出了他所想，说“世俗不该拘束于你，陈本音尘，但想到当年乱世出，此姓已经被湮灭，不适合出世。但，尘世于你不可分，只好如此。则，天规法则，俗世羁绊。”老头叹了一口气道“修规，修规啊···”
陈泽修觉得自己没有听懂，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晋城首富儿子李旺，只有归于俗世的陈泽修。
再后来，晋城改名为晋阳城，首富一家也搬离此地，许多人都死了，陈泽修看着以前欺负他的人结婚生子然后垂垂老矣，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遇到老头后为什么就没有再长大，他问过老头，老头说，时机未到。
再后来他发现老头和他一样也没有变老，他就没有再问过。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是怕老头也丢下他，留他自己一个人。
再后来，又来了一个怪老头，看着陈泽修像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
后来老头每次都去找怪老头喝酒，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直至那一天:
小老头醉醺醺的回来，手里拿了个碧青的酒壶，看见陈泽修眼睛亮了一下，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给陈泽修灌了一口酒，清冷甘冽，甚是可口，小老头看着他说“怎么样？不错吧？”
说完便不管他，躺回白杨树底了。陈泽修觉得，酒的味道怎么觉得这么像怪老头每回出潭的水气呢？
果然第二天，怪老头找来了，在白杨树底抓住了陈泽修，在他身上嗅了嗅，问他道“是不是小老头给你偷喝酒了？”
陈泽修点头。
毕竟他是个不会撒谎的好孩子不是吗？
之后怪老头便在树下骂骂咧咧“好你个白止杨，我说你昨天怎么这么大方请我去醉千楼喝酒，原来是盯上了我的卿平酒····”
原来真的是怪老头酿的酒，，，陈泽修嘀咕道。
再之后怪老头说如果小老头不赔给他世上最好的酒，他们就老死不相往来。
待怪老头离开后，小老头偷偷摸摸的从本体中探出半个身体问道“人走了？”眼睛到处瞄，生怕怪老头是骗他的。
“走了”
或许连小老头都没有察觉到，陈泽修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带有笑意的。
“不往来就不往来，像是谁稀罕似的，切，真是个小气鬼。”说完便继续抱着酒壶喝了起来。
到底是谁小气？那可是五百年的卿平酒，从怪老头的父辈就开始酿了。
陈泽修以为小老头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毕竟第一天酒没喝完的时候没有去找怪老头，要知道陈泽修天天要去晋阳城中心把醉醺醺的老头拖回来。这可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但第二天没酒了，小老头就要去找怪老头，陈泽修问他，你不是说不往来就不往来吗?
小老头说，“喝酒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小老头诧异道。“但我记得您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老头子我是不是还告诉过你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呀。”
陈泽修没有再说话。
看着老头晃晃悠悠的朝城里走去。他以为他们会和好的，真的，毕竟怪老头从来没有生过气。
但是令陈泽修没想到的是，怪老头没有原谅小老头。
再之后陈泽修就沦为了传话工具，很感动的是，在不知多少次回合后，小老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开始了酿酒。
他也终于结束了工具人的悲惨命运。
陈泽修记得，最后一次传话是小老头让他去给怪老头道歉，原话是这样的
“泉忻源，你给我等好了，我酿的白平酒绝对比你那什么卿平酒好喝一百倍，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吧。”
但当怪老头从陈泽修嘴里听到这番话只是一言不发的遁入潭中了。
毕竟小老头儿是得意洋洋的说的，而且是含笑的，但当陈泽修说出来的时候，却像是冷冷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挑衅。
当他回到白杨树下，当小老头问他时，他想起小老头说当人沉默的时候就是同意，他又想起怪老头啥也没说，只好对小老头说怪老头同意了。
再之后等他被那人带走，小老头的酒仍然还没有酿好。
直至他回来。
风吹的潭面泛起了波澜，怪老头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故友，于是他颤颤巍巍的转过身，然后踱步入潭中，不一会儿，一个碧青的酒壶出现在了潭边，怪老头的声音从潭中传来“记得告知他他许的诺言。”
“嗯，知道了”
拿起酒壶，陈泽修便飞快的往回跑，他也就没有看到，待他走后，怪老头又出来了，望着他离开方向看了好久，喃喃道“我也只能帮你到此了···”气若游丝。明显也是活不久的征兆。
以前的陈泽修不知道，如今入灵的陈泽修仍然不知道。
因为他所见皆是当年所见，当他跑回白杨树下时，小老头的魂已经淡化成虚影了。他望着陈泽修，道“给我吧。”
白平酒成，只是品酒的人却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陈泽修看着自己拿着那壶酒往城中走，像具活尸。
而入灵的陈泽修却看见，白杨树下的小老头并没有消散，想来是哪位大能屏蔽了当时他的感知。
还未待陈泽修看到人，当年的自己便走进了城，再也看不到城外的那棵白杨了。看着当年的自己把酒放到了潭的岸边。
之后便回到了出发时的地方了。这代表安魂完成。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
“魂兮魂兮，归于本体。”
随着入灵走了一遭，外面日头西斜，陈泽修睁开了眼睛，发现那小孩儿竟然还没有回来，但他知道了自己被困在这里的原因了，现在东西物归原主，理应可以离开了，但想着入灵中所见到的事，他觉得有些事情他需要弄明白。
入夜，卜宁仍没有回来。
当陈泽修开始打坐默念《引魂术》中的咒语时，他发现晋陵城中竟然没有亡魂，这显然不太正常。
而正当他准备起身查看时，灶王庙外传来了脚步声，还带着敲击声。
这明显不对。
当卜宁进来时看见了端坐在稻草上的人时，第一反应是戒备，如果换了常人，怕会被眼前一幕惊到，月光如华，此人一身云白素衣被这月光晕染的活像是从天上来的仙人。
而此时，面前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却满脸戒备。
真是有意思得很呐，从萝卜地捡来的人都还能放下心房，真心相待，看见我竟是这么个反应。
真有意思。
陈泽修心想。
卜宁说道“你是谁？”
边说边一只脚慢慢后退半步跨过门槛。
准备随时跑路的样子。似乎以为没人看见他的小动作。
陈泽修觉得好笑，于是笑道“怎么，才分开半天，连你哥都不认识了？”
卜宁觉得此人有病，哪有人自称是别人的哥，而且他哥才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哥就是个大冰块儿，说话都凉飕飕的好嘛。
正准备跑路，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震惊万分，卜宁觉得自己遇到鬼了，还是那种长得顶好看的画皮鬼。
那人走到他面前，说道“真不认识了？”
卜宁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人，似乎是有点熟悉，有点像他哥。但说话方式完全不一样啊。
但真的很像，真的，特别是嘴巴，一看就是个凉薄的人，他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的发出了一个音“哥？”
喊完便发现自己能动了，但是腿软了，三条腿都支撑不住他往地上栽去。
原来真是我哥呀。
一双手扶住了他，他哥半弯下腰，把他拖了起来，然后将他扶到了稻草堆上坐下。
其实现在陈泽修很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才分开半天，卜宁就变得这么惨，实在是···
无法理解。
卜宁把拐杖一丢，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哥。
卜宁现在内心很复杂，他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才半天不见，他哥就长得这么大了？明明离开的时候和自己一样还是个萝卜头。而且为什么还这么好看？
还有，他不是万年不变海平面吗，怎么还学会笑了？不是说话都没有起伏的吗？
正当卜宁准备发问时，他听见他哥说，“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卜宁觉得他哥想说的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但他哥却没问。
既然没问，他也不会自己说就是了。而且明明已经离开的人又突然回来，想来是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毕竟他没答应和他哥一起离开。
卜宁摇了摇头。
静默，无声的静默。
看着那小孩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样子，陈泽修竟觉得不习惯。
于是他打破了无声的局面“明天跟我去狱都河畔，我有件事要去查证。”
卜宁没有回答，但陈泽修觉得他同意了。
金光一寸寸的迈进了这个已经破烂不堪的财神庙，破天荒的耳边没有了唧唧喳喳的声音。
陈泽修睁开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看着卜宁坐在门槛上，他竟有种老父亲的欣慰，鬼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走吧”
陈泽修跨过门槛，朝着狱都河畔走去，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像极了当年他跟着小老头的画面，只不过物是人非。
旧人已做古，今人忆残缺。
狱都河畔，白杨树已经枯死，只余下树干和朝天竖立的枝丫。河水也从以前的湖蓝变成了今天的淡墨绿色，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嘲笑他当年的意气用事。
陈泽修抬手摸了摸白杨树干，或许在普通人人眼里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其实陈泽修是在探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