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下楼，沈泽心乱如麻。过去的三个月，他不断地出任务，想靠这个把江鱼从头脑里抹掉，可是今天短短的几分钟，那张秀气的脸却好像纹身一般刻在心里，洗掉也会留下淋漓鲜血。临走的时候，江鱼紧紧攥住他的手，沈泽感觉到他有什么话很想说出口，却又如鲠在喉。“妈的，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他恶声恶气地骂了自己一句，右手摸向腰间的枪。现在自身都难保，搁这演苦肉计给谁看呢。
“沈队，小心左边！”子弹割裂开空气，血肉在身后盛放，发出粘稠的声响。leon从一百米开外的地方跑过来，“这家伙早就盯着你了。”
地上躺着的人，两只手臂早就异化成了章鱼的触手，原来的牙齿脱落了，长出一圈圈锯齿，活像绞肉机。刚刚那发子弹瞄准了他的脑袋，透过孔洞可以看见他的大脑已经萎缩成了核桃大小。leon的视力奇好，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依旧可以根据红外定位，他自嘲这是基因药剂给他唯一的礼物。其实，三百多个人里有很少一部分，包括沈泽在内，是EXT专门挑选出来的特殊试验组，他们注射的药物里面加入了不同的动物基因，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肢体协调程度达到相当高的水平。“老是反应那么迟钝可不行啊。”leon拨开巧克力外头的锡箔纸，自顾自地吃起来，丝毫不管上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玩意儿一个月前就过期了。
随着时间推移，实验品的体征会出现不同的变化。有的人逐渐变回了正常人，有的人却在变异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当初EXT研发的私人订制基因技术受众针对的是上层社会，对外宣传的是“大概率消除遗传病，可选择的瞳色、肤色、五官，与生俱来的高智商与艺术天赋，对流行性疾病的超高免疫力”，对于他们而言，一管药剂就能带来上百万美元的收益，而且这种收益日后会源源不断。人类在他们手里只是可控的商品，生命在资本的杠杆下可以随意地增值或贬值。
“在利益面前，道德便不那么重要了。”这个所谓的实验，其实根本就不是科学家们用来测试药品安全性的，而是有效性，基因提取来源也相当随便，有的出自科学怪人天马行空的编程公式，有的来源于自家的猫猫狗狗，更有的应运而生于人类先前求而不得的野心与邪念。原来这些在底层挣命的人，以为来这里是实现阶级跨越的唯一道路，却在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里烂在了这个铁盒子里，甚至死无全尸。他们以往视若无物的自由，现在成了日夜苦苦哀求的奢侈品。
自己是出来赚钱还赌债的，搞不好还得把自己赔进去。沈泽不敢想象没有那笔钱自己的家人会怎么办。他唯一一次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在外头找了点生意做，在巴西搞了条生产链，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他怕聊久了会说漏嘴，匆匆就挂了电话，活像便利店里偷零食的小孩。leon原本是和妹妹一起来美国的，他们从小就像蜉蝣一样在贫穷的泥潭里苟延残喘，正因为一无所有才什么都不怕，他们兄妹俩的生活来源靠他到处打零工赚钱，街边的小混混有次抢了他的皮夹，他一口气追了他们四条街，群殴什么的在他看来就是家常便饭，抄起身边一块板砖对着那帮混混的头儿发了疯似的砸下去，一直砸到那人的脸血肉模糊，不断吐出牙齿的碎块，怎么也拉不开他。最后他拍了拍皮夹上的灰，仔仔细细把里面的钱数了又数，发现一分不少才放心下来，这里头七零八碎的钞票有妹妹的学费，有他们的伙食费、水电费、房租……少一丁点儿都足以把他们的生活推向深渊。太阳都不屑把最后的温暖留给他，leon在寒风中瑟缩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折断的肋骨钻心地疼。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以往妹妹都会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软软的笑脸像太阳花一样，可那天他没等到妹妹倒是看到一大圈人围在那里。就在几分钟前，他的妹妹跑出门等他，被喝得酩酊大醉的司机撞倒并拖行了几十米，身首异处。
我也努力地活过啊，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呢？从那天起，leon彻底变成了一个无所顾忌的人，任何东西在他这里都不值钱了。“自由，你们现在花钱都买不到的奢侈品，”他看了沈泽一眼，“我压根不在乎，所以不需要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八楼拐角午后的阳光很好，江鱼从帆布包里把日记本翻出来，“Princeton”他一遍又一遍念着，声音细若蚊蝇，却又倔强。你不能死，你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你不能让你的努力沦为一张废纸，你还要走好长好长的路，二十几年的人生难得勇敢一次啊。他偷偷把药倒进垃圾桶，看着日记本中被撕掉的那几页，凸起的书脊已经磨得光滑。“沈泽啊，我错了，我和你道歉，你看到那些纸条了吗？你为什么不带走我呢？”
手机早就被摔碎了，正好也死了这条心，别去打扰他了吧。
江鱼一直都觉得自己像飞蛾扑火，对着旁人觉得异想天开的梦拼命奔跑。他躺在床上每天想象着第二天会有什么样的惨剧在自己身上发生，整个人就像破布娃娃。
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大数据算法没有教会我这些；我不知道怎样你才能原谅我，立笔千言却又词穷。
我就像丧家犬，我就像亡命徒，我最后拿这条不值钱的命去赌一把。
我不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