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内敛的人，往往会有隐藏至深的偏执，就像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
即使知道会变成你最厌恶的模样，我还是会尽全力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你。我们皆为肉眼凡胎，进退两难之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爱若探汤。
距离上次见到江鱼已经有三个月了，沈泽每每打开手机的微信界面，看到那个置顶的联系人都很想点进去，问问他“最近还好吗？”可江鱼像是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从来没和他发过一条消息。“你算哪路货色还轮到老子特地来哄你？”从小家里人就对沈泽百依百顺，他要星星，管家就得给他把星星摘下来，他妈还会顺便叮嘱把月亮也捎来。他可是认清了，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好感的那个家伙其实就是个自私冷漠的小人，自己就是他的挡箭牌，用过了就扔。
“别去管。”这句话反复出现在沈泽的梦里，伴随而来的还有江鱼明媚漂亮的脸，人鱼般颀长的腰肢，花朵般绽放的伤疤。他反复告诫自己这家伙人面蛇心，搞不好下一个他就拿自己开刀。
终于，他决定给手机对面的那个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在吗？”
过了几分钟，对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嘲讽地笑笑，把江鱼从列表里删除了。粗心大意的他万万没想到，他顺手删除的前几秒，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把人删了之后，沈泽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台阶上喝啤酒。“怎么啦，不开心？”leon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夕阳像黄金在坩埚中融化，嬉笑着滚落，在他身上肆意流淌。北欧人特有的骨相，眉眼的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得仿佛散发着冷气。他咧嘴一笑，有着极圈内极光的轻狂和极致绚烂。看沈泽不理他，他两手一摊：“反正你这张臭脸看上去也没高兴的时候。”
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沈泽白了他一眼，leon把这当成了双方进行交谈的一种默许，笑得露出整整齐齐的白牙，让沈泽想到卡通片里的大白鲨。“酒能给我喝一口吗？”还没等人家同意，他就咕咚咕咚把罐子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你知道吗，EXT其实内部出了大乱子，只是他们花了大价钱封了记者的嘴而已。有的怪物已经溜出去了，实验室的金属隔离板就是他们切开的。EXT目前没办法把所有实验者全部收容，所以他们把所有信息改头换面，说这里是精神病患者康复中心。”leon看了看四周，像挖到了花边新闻一样喋喋不休。“所谓的康复中心说白了就是疯人院啦，我们就是疯子。工作人员基本上都带着资料撤出去了，留着我们在这自生自灭。”
“那他们要的样本结果呢？”沈泽不可置信地扭过头。
“两百多天之后这里肯定没多少人啦，他们到时候再派人过来把活着的带走啊。”leon用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瞅了他一眼，然后俏皮地wink了一下，表达对自己智慧发言的赞许。
简而言之，他们现在就成了弃子，没有资格考虑别的东西，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目标。
“好久不回八楼了，也不知道哪里怎么样最近。天天在底下和怪物打交道都要把我整抑郁了都。”听到“八楼”，沈泽还是忍不住心脏狠狠收缩。“八楼有个中国男孩儿长得和你一样漂亮，就是看上去比你脾气好多了，和水仙花一样，前一阵子他还和我打听过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沈泽越发扭曲的表情，leon继续喋喋不休：“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给他开的药，那玩意上瘾，一停就疼得要死。我要他别吃了他就知道一个劲地跟我摇头。我说，那地方他真的不该来，八楼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呢……”他突然闭嘴了，他看到沈泽紧紧握起拳头，青筋暴起，眉骨下阴云密布，露出了狼才有的凶狠的神情，却又有止不住的悲伤。
“你告诉他我去哪里了？”沈泽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
leon耸了耸肩，“你不是让我去哪都闭嘴吗？”然后又加上一句“不过我怎么忍心让像水仙花一样漂亮的人儿伤心呢，我就告诉他你最近忙得很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好像有人一直在打他，每次我看到他身上都有新的伤口。”
“他托你告诉我什么？”
“也就是这些纸条吧”leon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团羊皮纸，“你说谁的信都不收我就没敢给你。”
沈泽把一张张纸条摊开，手指却抖得像筛糠。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还有残存的蓝月亮的香味。字迹从一开始的清秀到后来已经近乎鬼画符了，上面还有斑斑血迹。leon看到沈泽发了狂似的把一张张纸条看了又看，摇了摇头拍拍屁股上的灰走了。沈泽看到最后一张纸条上的一句话，就像看了鬼故事，拔腿狂奔。
他从来没觉得八楼这么高，到六楼半的时候他就听到熟悉的拐角传来撕心裂肺的阵阵尖叫。那已经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自然界猎物被天敌虐杀前夕的悲鸣。
到了八楼，他鼓起勇气走到拐角附近，就听到李载舟在说话，还是春风化雨的声音，可每个字都像恶魔的匕首。“宝贝，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只好每天给你打空针了。那药还得坚持吃，不然我还得找我的那些朋友过来看望看望你，他们在楼下待得也挺无聊的。”病床上的人应该是拼尽全力咬了他的手，李载舟重重地给了他两巴掌，随后又拿起一管紫红色的药水硬是给他灌了下去，床上的人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右手滑落下来，就像水仙花脆弱的花茎，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等李载舟离开，沈泽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旁边，就像第一天见面，江鱼小心翼翼拉着行李箱的样子。“江鱼，我带你走。”江鱼艰难地张开眼睛，惊喜从脸上一闪而过：“我就说你不会丢下我的！”正当沈泽准备弯腰背他的时候，他像触电一样闪开：“离我远一点，不要碰我，不要碰我！”眼底只有陌生和恐惧，“我不和陌生人讲话，李医生说这样不好，会打死我！”刚见面，江鱼是瓷娃娃的白，现在已经变成了蜡烛的白，好不容易他清醒了半分认出了沈泽的脸，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来，浅粉色的嘴唇像两片玫瑰花瓣开了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泽甩了自己两巴掌，“别怕，我，我们一起走！”江鱼僵硬地抬起头看他，下一秒说出口的话直接给了沈泽晴天霹雳：“我不能走，李医生对我很好，不会把我丢下不管，我爱他，离不开他。他会逗我开心，给我吃的药一颗下去伤口就不疼了，他，他还会找好多好多的朋友陪我过生日……”说完他神经质地笑起来，没心没肺。“你遇到一个叫沈泽的，能不能告诉他，我过得很好，让他……“又是猛烈的咳嗽，鲜红而浓稠的血喷溅在手帕上”让他别来找我了，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了。”
这时候腰间的传真机传来leon声音：“沈队，快来地下二楼！那帮怪物……”接着就是一串忙音。沈泽狠下心转过身：“你再坚持几天，我一定把你救出去。”走到楼梯那里，他听到江鱼哭得像个孩子：“沈泽，求求你原谅我吧！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吧！”随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李载舟皮鞋踩出的声音。哭声戛然而止，就像留声机突然被砸坏了旋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