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走出了超市，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又看了眼手里的礼盒，不由地笑起来。
才刚走过的自动闸门突然又响了，李墨想着应该是有人要进楼，便让出一个身位，自己仍旧慢悠悠地晃着。
不一会，李墨发现后面的人并没有要超过他的意思，想着在别人面前慢腾腾得也不是件礼貌的事，便加快了步伐。
奇怪得是李墨加快了步伐，后面的人也跟着小跑起来。
“怕不是被人盯上了吧。”李墨心里想着，“按理说我这穷三代应该没人惦记着呀。怎么世道变了？劫色不劫财了？”
李墨假装手腕酸，换手提东西的间隙，余光看向了后面。
一双38码左右的黑绵拖鞋，上个世纪清仓大甩卖都得被砍价的款式，花绵裤上不能再多花了，根据余光看到的下半截衣服推测上身应该罩得是北方物业阿姨才会穿的大暖风衣。李墨想起昨晚刷得新闻，还有出门时老爹喊得话。
臭小子，别叫老阿姨吃了。
这造型，这架势，怕是要被生吞活剥了。
新闻上说得嫌疑人是四五十的中年妇女，再瞧这身打扮，更像是在外流浪了好几天的样子。如果此时乘坐电梯上楼的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兔子急了还咬人。万一起了争执，打赢一个流浪大妈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要是打不赢，丢得不仅仅是脸，还有…… 不行，还是走楼梯安全。电梯只上五层及以上楼层，这样的话，也许四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安全的。再不济，我李墨脚力肯定比这大妈好，她再紧追不放，我三步并两步冲回家便是。
想到此处，李墨转向楼梯口走去，嘴里小声念叨着，“你敢追，我就敢跑。”
果然，墨菲定律，中招，嫌疑犯踩点到这小区了。李墨前脚才上了几层楼梯，身后也开始响起上楼声。
李墨自觉大事不妙，想我李墨单身近二十年，连女孩的手都没摸过，难道要……这大妈这么心急的吗？
两步，一步，拐弯上三楼。李墨趁着拐弯的角度，恰好居高临下看清这‘大妈’的样子。
披头散发，整个脸只能看见鼻子和眉间，上身果然是物业大妈的专属大风衣，手里还捡着不知道哪来的一串香蕉，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突然，她好像意识到有人在看她，停了下来，甩了甩头发，想努力把散发拨到两边，好露出眼睛侦查情况。
我靠，被发现了。这和新闻说得一模一样呀，大妈猥琐纯情少年。李墨哪来得及多想，赶紧撒腿就跑，嘴里还一直喊着救命。
“救命呀！变态连环大妈杀手。赶紧……赶紧”李墨一溜烟跑到五楼，只听得后面大妈也跑了起来，步伐丝毫不慢。
“光天化日，朗朗……她还在追我呀。”李墨猛敲着家门。
这老头子只管看球不管儿子的，李墨咒骂着，手还在猛得打门。然而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李墨觉得那股流浪汉的气味快要从他鼻子里冲进大脑了。
“门都快给你锤烂了，没带钥匙嘛。放假看个球都不消停的。”
李墨听见父亲骂咧咧地喊着，不一会儿门锁开始转动。
砰，哐啷。
门开了，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后面拍在了李墨的肩膀上。
李墨没回头，也不敢回头，只看着眼前的父亲，想着一会父亲满脸愤怒与正义，然后大手一挥，制服这个变态大妈。
李墨盯着父亲的脸，没到两秒，父亲被打扰看球而皱起的眉头开始松开，嘴角向上，一脸笑容。
“木子同学，你找李墨吗？”李染看着李墨背后的“大妈”说道。
木子？同学？李墨心里疑惑得很，刚才还心跳200加，被人狂追五楼，现在气还没捋顺。他看着一脸笑容的父亲，这才敢回头。
和昨天一样的对视，昨天还学生服，青春活力的班花，木子步摇，帮他捋开头上缠着的窗帘，今天一头散发，外套大风衣，穿着花裤子，踩着大几号的棉鞋。一样的只是那面无表情的脸。
“木子……步摇？”李墨吃惊地说道。
木子一直看着李染，等李墨说完，眼睛都没偏一下，仍面无表情，说话和有节奏的机器人一样：“叔叔，他掉的。”
李墨看着木子手里提起的香蕉，上面还沾着泥土，再看了眼自己手里破洞的塑料袋，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喘了喘气，努力使气息平衡，想为刚才的行径做出合理的解释。
脑子里转过一千种说法，也没法解释这一幕，就和一个青春四溢的班花穿着大妈装一样无法解释。李墨根本想不出什么词来，半天冒出一句：“木子……你也住这？”
“你小子，她家都搬来半个多月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李染哪知道刚才尴尬的戏剧，只管说他的，“烟呢？不会也掉了吧。”
说完，李染翻着李墨手里的塑料袋，又去扒拉口袋，终于找出那两包夜西湖。只剩李墨呆在原地不知道说啥。
“请进来呀！臭小子，搁外面说话，穿堂风不冷呀。”李染推了推李墨，“我可接着看球了。”
李墨才找到话茬，“木子……木子同学，进来坐坐吧。”
木子向李染微微点头，然后才看向李墨，冰冰得，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所以我很像大妈？”木子问了句。
单纯地问了句，不带任何情感，就像解数学题一样，从逻辑和定量上分析，证明木子步摇=大妈。这就是李墨接受到的讯息，眼前的姑娘试图在让他用三段论解释一下，为什么刚才会喊她大妈。
正常女性，十几岁被人喊成大妈，应该是歇斯底里才对。李墨还在想着如何道歉和解释，这一问，让他更手足无措。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对着姑娘说，您好，这题问得我也不会了。
木子还在看着李墨，不是因为愤怒而盯着，就是在等一个人和她解释大妈的称呼和她与这个称呼的契合度，像是小孩子在眨巴着眼睛，等待大人跟他讲水为什么结冰，太阳为什么从东升起。
李墨突然想到木子是日本人，也许是不清楚大妈这个称呼而已。他试着解释道，“可愛い称呼，中国人喜欢的称呼。”
木子听完，嘴里嘟囔着，“卡哇伊伊？欧巴桑？”
看着木子似懂非懂地嘟囔着日语，李墨觉得有所奏效。可他哪里知道，前两天才被丁怪物夸的木子，中文成绩不比他差多少，怎么可能连这个基本称呼都弄不明白。
木子的想法很简单，她想知道中国人对大妈的称呼是怎么定义的，是年龄、是相貌，还是打扮，昨天有人喊她美女，前天有人喊她小姑娘，今天又有人喊她大妈，而这不久她才喊过居委会阿姨一句大妈。所以“大妈”是一词多义吗？毕竟语言在实用与书中往往总有些出入。
木子还在等着答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这种方式向“苹果酱”学着东西。
李墨这钢铁直男，哪里能找到哄女孩子的方法，即使找到了，面前这能是“正常的女生”吗？
木子见李墨许久没有回应，便慢慢转身摸上了指纹锁，脸上仍是那般冷冰冰，没有像小孩子未得到满意答案而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
“叮！”门开了，木子嘴里嘟囔着什么，走了进去，只留下李墨还呆在原地。
李墨刚要喊一嗓子，突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进家门，嘴里小声说着，“该叫木呆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