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治家如治军的徐大元帅拔刀横在自己脖子上,求当时还没满十七岁的徐一白让自己和全城百姓喘口气,去楚南城外的玄清观修身养性。
三年转瞬即过,一个月后便是徐一白二十岁生辰,弱冠之宴。
徐渭知道儿子当初离家是多少有些怨气的。
所以今日,他用上最大的排场,亲自来接儿子回家。
更重要的是,玄清观的弟子在天下都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门规森严,乃正人君子中的正人君子。
虽然不指望徐一白三年时间就能脱胎换骨,但只要儿子有哪怕一丁点的长进,他徐渭也能含笑九泉……大元帅除了兵书外就没读过几本书,知道有这么个词就不错了!
徐渭已经想好了,今儿个只要徐一白见到他时能给他敬杯茶,就算茶里有毒他也无二话。
绝对地一口闷!
必须展现真正的父爱!
然而身材相比一般军伍士卒矮上一头、壮上一圈的徐渭迈进玄清观的第一刻起,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玄清观弟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等到有道童风风火火从内院冲出,带着些激动手舞足蹈大喊“哈哈徐祖宗走了!徐祖宗走了!哈哈哈”的时候,徐一白正好在马车里听到阿闲那句碎碎念。
于是纵横沙场从不皱一下眉头的徐大帅的嘴角,微微僵硬。
和远在数里之外的徐一白一模一样。
……
“阿闲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一白一个鲤鱼打挺从小侍女柔软的腿上跳起,一把攥住阿闲的双手,盯着少女扑棱棱的大眼睛问道。
阿闲不知所措,任由徐一白把自己的两只小手攥得指节通红:“什……什么?”
徐一白急切说道:“老头子想让我回去上班?!”
阿闲从小跟着徐一白,对徐一白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些奇怪词语早已熟悉。
想到自家少爷的脾气,小侍女连忙安慰道:“少爷别急,这只是我无意间听老爷房里的仆人说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而且老爷这么疼少爷,只要少爷你不愿意,老爷还能逼你上任不成?”
不一定是真?
徐一白才不觉得!
逼他上任?
老头子绝逼干得出来!
自己为什么会呆在那食不知味的清苦道观里?三年没见过一个雌性!
不就是徐渭逼的嘛!
怪不得老头子今日会亲自去玄清观接我,声势搞得挺大,姿态放得很低,原来是对自己有所图谋!
他这是父爱吗?!他是馋他……呸,也不是!
虽然徐一白也知道自己这三年在玄清观里得到了不少好处,但对于致力于摸鱼偷闲的天帝魂识来说,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上班?绝不可能!
徐一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虽说还不确定徐渭是不是真想给他派活,但只要有一丝丝苗头他都要给他摁灭咯!
松开阿闲的手,徐一白靠着马车车窗坐下,掀开帘子一条缝,眯眼看着车外的城郭风景,开始思索对策。
楚南郡是周国南方最大的郡,管辖五个州,数十个县,地美物饶。
玄清观就处于楚南郡郡城楚南城以东一百里的清霞山。
正是春时,一路上青山渐远,流水不断,楚地多水泊,烟波浩渺,宽阔的平原上远处还能隐约可见一些小的附属城郭,楼台耸立,炊烟袅袅。
宏伟的楚南城城墙,时隔三年后再次映入徐一白眼底。
青灰色的城墙绵延开去,衬着更远方的白色天穹,像是静止水流中的一尾青鱼。
徐一白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对啊!幸好本少爷技高一筹没在玄清观就和死老头见面,这为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想让我上班?行啊,老头子你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徐一白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神阴恻恻的。
一旁安静坐着的阿闲瞧着自家少爷这副模样,柔弱的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弱弱道:“少爷……你这会儿看着不像好人。”
徐一白睨了阿闲一眼,伸手一拉便将含苞待放的少女拉到身前,拍了拍一旁的空位:“来,阿闲,坐少爷边上。”
阿闲依言坐下。
却还是不怎么敢看他。
徐一白笑了,问道:“好人和少爷,阿闲选谁?”
阿闲连忙坐直,不带一丝犹豫的:“少爷!”
徐一白满意地拍拍她的小脑袋,说道:“既然好人和少爷之间阿闲选了少爷,那少爷为什么还要做好人?”
阿闲听不太懂徐一白话里绕来绕去的准确意思,但少女的直觉让她觉得少爷说的是好话。
而且还是很甜的那种。
于是她心里就荡开一层蜜来,脸蛋红扑扑的。
徐一白抬眸看向窗外风景,嘴角微扬,吟道:“春流抱城郭,暖色媚楼台。”
阿闲竖起耳朵,许久不听少爷吟诗了。
徐一白也来了兴致,话锋一转又道:“来去去,千里烟波,雾霭沉沉楚天阔。”
阿闲认字不多,但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歪头看向徐一白道:“少爷,你怎么又做了一首好像不通顺的诗?”
徐一白耸耸肩,背靠在车厢上看向阿闲:“少爷写的诗不美么?”
“美当然美啦,但以少爷的诗才,分分钟完爆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为什么偏偏每次都做不整齐的诗呢?”阿闲说话的调调多少受到徐一白的影响。
徐一白没立刻回答,透过帘缝又看了眼外面的世界,半晌后幽幽说道:“太整齐有什么好?这世间的东西固定得多了,人就没奔头了。”
阿闲看着少爷在阳光下发光的侧脸,确信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
“少爷真好看。”她只会痴痴地说这句。
……
楚南城!
楚南城城守今日早就收到徐大纨绔要回家的消息,东西南北四处城门皆挂起大红灯笼,气氛搞得比过年还隆重。
要搁平时,徐一白说不定会下车好好赏赐这些辛苦的打工人一波。
但现在他赶时间差,必须赶在徐渭回城前安排好一切对策,不能让人提早发现他的行踪汇报给徐渭。
所以他压根没下车。
阿闲递给城守一块刻着“徐”字的虎头令牌后,马车便被恭恭敬敬迎进了城。
一路直奔徐府!
徐府很大很气派,但现在来不及介绍,徐一白也没看自家一眼,就跟着阿闲从偏门闪了进去。
片刻后,自己的卧室里,徐一白脱下道袍,在阿闲的服侍下换上自身的天青配云白纹绣,腰上挂上价值千两的青玉带,最后将头发也梳成大人模样。
要不是那一身不蔽体的道袍不适合见他接下来要见的人,他甚至不想浪费时间换衣服。
吊儿不郎当的不羁道人,转瞬变成了一位最最富贵的锦衣公子哥,一身珠光宝气衬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不就是我?
在终于看到阿闲点头认可后,徐一白大步跨出房门,邪魅一笑。
“姨娘们,孩儿来也!”
PS:两首诗词,上半首是刘敞的《春日楼上·春流抱城郭》,下半首改了两个字,应该没人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