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芸收拾起心情,继续认真抄写。
在抄到第三遍“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时,她蹙了蹙眉。
在那个梦里,母亲甚是偏心。事实上,放在如今,那样的事情,她确实有可能会做得出来。
母亲对自己是厌恶着的,从来都亲近不起来,宁愿从来未生过自己。
她厌恶自己的原因,简单极了。
当年,她怀的是双胎,自己最先出来,弟弟被产婆扯出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后来,母亲找了个所谓的神算子占了一卦。那人说自己是白虎星转世,尅家人,弟弟就是被自己尅死的。
下山虎饿极了,出来找食吃。若自己不抢先,而是让弟弟先出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至此,母亲极厌恶自己,如避蛇蝎般。与自己毫不沾边的事,都能联想到是自己在祸害她。
四岁那年,奶娘带着自己出门。在大门外遇上母亲,自己高兴地上前,拉住了母亲的衣角,喊了她一声。
很快,母亲抬手就将自己的手拍掉:“你这手脏得很,别污了我的衣裳。”
这一幕恰巧被白乙真人瞧见,许是动了侧隐之心,便向父亲要了自己做她的徒弟。
父亲当然是欣喜若狂,这是求之不得的事。要知道,当今皇上想让和瑞公主入青书院学艺,都被白乙真人以没天赋为由一口拒绝了。
这难得的机会,母亲自然也是极高兴的。只不过,她提出,让自己的长姐卜芊卉代替自己去青书院。
父亲也有此意,在他心中,觉得长姐年纪大些,各方面都要比自己强上许多。
自己那时人小,说不上话,心里只觉忐忑得很。
偷眼瞧白乙真人的面色,就见她清冷地一笑,说了句:“她没资格。”
话说得不好听,很直白,顿时让父亲打消了念头。
当日,白乙真人就带自己赶回了青书院。
那日,吃晚饭前,她牵着自己的手,笑着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师父不要你去炼那劳什子丹药,只需你将日子过得精彩些,不受旁人的委屈。你可有信心做到?”
自己虽听不懂师父的话,但知道是为自己好,故而很认真地跟她保证:“小芸儿一定能做到。”
从此后,自己在青书院里认认真真地跟着师父学艺,从未对功课敢有一丝懈怠之心。
师父对自己也是极好,跟自己说:我不拘着你的性子,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大胆地去做。
想到这里,安芸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起来。其实,卜家与青书院相较,自己更愿呆在这里呢。
三十一遍道德经不是那么好抄的,这一日自然是抄不完。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用完早饭,不敢再嬉闹,埋头苦抄。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安芸在心里默默念了句“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偏转过头问如意:“你们月国如何?”
“很好啊!”如意正抄得五心烦躁,随口答了句。
过了一会儿,她停下笔:“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去,在我们月国过个不一样的新年?”
安芸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以后有机会,定当前往。”
自己对卜家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对于这个家,实没有多少感情。但即便这个家没有温暖,终究还是自己的家,不能不回去。
就在安芸抄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时,就听到外头有人喊自己:“小芸儿,容家公子来了。”
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飞快地迎了出去。
“栩文,怎来得这么早?”
“往年,总是你最后一个。这回,我想着来早一些,第一个接你回去。”
许是少年赶得有些紧了,白晳的面上透着淡淡的粉,衬得整个人如桃花般温柔又好看。
容栩文,平亲王的嫡长子。自幼身子弱,常遭人欺负。平亲王不许人帮他,让他自个儿想法子打回去。
安芸不知他家的规矩,有回过年路过王府门前,见到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瘦小的孩子打。那孩子都被打地上了,还不肯求饶。
安芸从未见过他们,心里头琢磨,肯定是打人的几个孩子恃强凌弱,以多欺少。
二话不说,撸了袖子上前帮忙,直把那几个孩子打得也滚到地上去,沾了一身的泥土。
打完了她便走,谁知先头那个被打地上的孩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来扯住她。
“我叫容栩文,你叫什么?”
“卜安芸。”
报完姓名,安芸不想多留,转过身就要走。
栩文没有觉得被一个女娃娃相救难为情,一路扯着她的衣袖,跟在她后面。
“我们做个朋友,可不可以?”
“好。”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在京城,安芸没有朋友,这是第一个。
那一年安芸七岁,容栩文十岁。
后来,两人慢慢熟悉,也就有了比旁人更深厚些的交情。
不过,自那回打架后,卜家二女卜安芸顽劣不堪的名声,传遍了京城。
传谣言的人还说了,就因她太过于顽劣,才会被白乙真人收走。
这始作俑者,就是那几个被打败的孩子。世家子弟们,他们几乎告诉了个遍。
“还没有去师父那吧,我领你去。”安芸笑着跟栩文说。
每逢过年节时,总有皇家子弟会赶到青书院,拜见白乙真人。
“不急。”栩文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安芸:“西街口胡氏的驴肉火烧,赶早去买的,这会儿还热着呢。”
小厮东儿在旁边插了一嘴:“天未亮,世子就去敲人家店铺的门了。”
为了买两个火烧,今日起得实在太早,这会儿自己还有些犯困。
“谢谢你,栩文。”安芸接过火烧,很诚心地跟他道了谢:“走吧,我先领你过去。我站在外头吃,正好边吃边等你。”
“也好。”栩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过,安芸还是当着他的面,对着火烧狠狠啃了一大口,笑得眉眼弯弯的。
这世上,能记得自己喜欢吃西街口胡氏驴肉火烧的,怕是只有他容栩文了。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安芸来青书院,卜家在第一年接她回去过过年。第二年,不知为何,她等了很久,卜家都没有来人。
还是平王府有人来给白乙真人送年节的礼,回程时,白乙真人请他们帮忙把安芸捎带上,送回卜家。
卜夫人见到安芸时,是很意外的。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要过年了,她太忙了,就把这接人的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