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华一直都是比较冷情的人。
除了最开始和王瘸子对上的时候,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过来体验生活的外人。
可在这一刻,她深切地体会到了,她如今是陈芳华,是这一具身体的主人。
陈铁柱打完,冲着破口大骂。
“一个没用的,养了一堆赔钱货!如今还给老子惹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嫌自己丢人现眼!”
张秋香偷偷地握了握陈芳华的手,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陈芳华捏紧了拳头,梗着脖子,冷笑。
“爹,是谁丢脸?是因为五十块钱赌资卖了女儿的你丢脸,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我丢脸?”
陈铁柱没想到陈芳华竟然敢顶嘴,高高抬起手,一个巴掌又打了下去。
陈芳华闪避的同时,就发现身边的张秋香脚步一动,已经站在了她刚刚的位子上,仰头承受了这一巴掌。
陈芳华怒极。
她看着张秋香,牙根紧咬。
“娘!”
这人是有SM症?喜欢被虐?喜欢被打?
张秋香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充血,可她浑然不顾,只咬牙让陈芳华先带妹妹们先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张秋香二话不说,又拉又推搡地护着几个女儿出了房门,然后直接把门从里面拴上。
屋子里面又传来了陈铁柱的咆哮声、摔打声和张秋香隐隐约约的闷哼声。
陈芳华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麻的。
那是气得!
她二话不说转头就往外走,但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三妹和四妹给拦住了。
两个小家伙眼睛通红一片。
老幺的嘴巴上面还有一块淤青。
“二姐,你不能出去。娘说了,这种事情是家丑,不能外扬的!”
“是啊,二姐!你要是出去叫了人,咱娘会被打得更狠,也更疼!”
陈芳华跺了跺脚,狠狠地瞪着身后的房门。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看着?”
看着那个女人被打?听着她忍痛的声音?
三妹陈芳蕊捏紧了拳头,愤怒地瞪着那紧闭的房门。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帮咱娘打回来!”
四妹陈芳舞抱着三姐呜呜大哭。
“我,我讨厌咱爹!为什么人家的爹那么好,可是咱爹就是这样的?”
不但不给家里面干活赚钱,还要出去赌博,而且稍微不顺心就打人?
她真的好讨厌好讨厌这个爹啊!
陈芳华捏了捏拳头,上前搂住了两个妹妹,眼睛通红却眼神坚定。
既然讨厌,那就不要!
再不然,换一个!
这个世界上,离开了谁,都一样的过。
数九寒天,外面冷得要命。
更何况,几个人身上穿着的棉袄,薄得要命,裤腿短,袖子更短,脚下还穿着单鞋。
这个家的情况,已经差到了极致。
陈芳华咬咬牙根,带着妹妹们回了房间,自己去灶房里面开始烧热水。
放点儿野生姜,一人一碗姜汤水下肚,多少能暖和一点儿。
剩余的热水,就给他们洗脸,刷牙,洗脚。
陈芳蕊看着手指上的粗盐,犹豫着看了一眼陈芳华。
“二姐,不然我们不刷了?这盐本来就没有多少,要是用完了,以后就没得吃了!”
“是啊!让咱爹知道了,又得找借口打娘了!”
陈芳华看了她们一眼,摇头。
“让你们刷你们就刷,手指放在牙齿上磨蹭一下,然后漱口。等二姐之后出去给你们买牙刷牙膏回来,就不用手指蘸盐刷了!”
“啊?二姐,你有钱么?那牙刷什么的,很贵的吧?”
“二姐,你要是让爹知道的话,爹肯定要打你!然后咱娘再挨一顿揍!我宁愿不刷牙!”
陈芳华拧了拧眉心,让她们别想那么多,弄完赶紧睡。
一个个牙齿黄得要命,好好的闺女,这可折腾没了!
“那你呢?”
陈芳华端着洗脸盆的往外走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出去办点儿事情。”
正屋的屋子开了又关,鼻青脸肿的张秋香正好和女儿撞了个正着。
她身子往旁边转了转,避开了女儿的视线。
“挺晚了,咋还不歇着?”
冬天也没啥事儿做,为了省点儿煤油,家家户户都睡得早。
陈芳华摇了摇头。
“我睡不着,正好煮点儿热水,你去洗洗。”
张秋香有点儿别扭地打了水,正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女儿叫住了。
“妈……”
“嗯?”
“你有没有想过,离婚?”
张秋香身子一颤,吓得差点儿扔了水盆。
她往外面看了一眼,急忙把灶房的门给堵上,拧着眉头,压低了声音。
“你说什么呢?这话让你爹听到了,又是一顿打!我跟你说,这种话不但不能说,连想都不能想。你爹他人是不好,还打娘。但是你想想,这好赖是咱家。可是离了婚,咱这个家,就没了!”
咱家?
陈芳华眼底戾气涌动。
“娘,可你就这样么?天天被他又打又骂,还要给他伏低做小,又是伺候人,又是下地干活?他陈铁柱凭什么?”
门外,适时地响起了陈铁柱的叫喊声。
“他娘的,人呢?让你给老子打个洗脚水,你在外面种蘑菇呢?是老子刚刚没打够是不是?”
张秋香脸色一变,急忙应了一声,又扯了陈芳华一把,压低了声音怒斥。
“我可跟你说,这件事情你以后千万不能再说了!娘再熬熬,等你们都嫁人了,娘也就安心了!”
她说完,拍拍陈芳华的手,让她赶紧去睡觉。
而自己,鼻青脸肿地去伺候丈夫洗脚。
寂静的夜里,还能传来隔壁陈铁柱骂骂咧咧的声音。
陈芳华看着灶子下面明明灭灭的火光,脸色黑沉如墨。
她们如今,连困兽都不如。
第二天一大早,陈芳华就起了床。
也不是非要起,主要是,人睡醒之后,被窝里面越来越凉。
被褥薄得跟一张纸一样,根本不防寒不保暖。
“二姐,你起来了?”
外面,陈芳蕊和陈芳舞喂鸡的喂鸡,扫地的扫地,见她起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陈芳华昨天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如今见到两个妹妹,这才发现问题。
两个人虽然五官漂亮精致,可整个人面黄肌瘦,干瘪瘦弱,如此一对比,那个脑袋就很突兀,像是两个大头娃娃。
她心中微酸。
张秋香一心想要给孩子们一个家,执意不离婚,觉得这是为了她们好。
可赌博就是个无底洞。
有陈铁柱这样的男人在,哪怕她再会勤俭持家,这生活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好好的孩子,都给作践成了什么样子?
之前以为是困局,可如今想想,却全然是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