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黎屏息凝神听去。
像是有人在哭泣。
“谁来?救我?”
那个声音是……
白叶?
为什么消失已久的白叶,会出现在这种时候?
此刻迫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黎迅速朝着声音的所在地移动。
‘咵’。
一个箭步立住,摇摇晃晃的身影伫立在面前。
“林婉?是你?白叶呢?她有和你在一起吗?”
看到林婉默不应声,楚黎心中腾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一长一短,背光而立,林婉的影子将楚黎影子遮覆在内。
林婉缓缓抬起脸面,脸上赫然是碗大的流血洞口,半边脑袋失去了,其中糜肉蠕动,长出新的组织器官。
楚黎滞愣张口,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林婉’倏忽张开巨口,脸面从中间一裂为二,朝楚黎咬来。
楚黎呼吸加骤。
瞳孔无声眦大!
臂腕。
手掌。
止不住颤抖。
‘呲啦——’
倏忽之间,耳边传来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楚黎深臾一口气。
她松开手中的匕首,朝后退去几步。
匕首已经深深贯穿在林婉身上的糜肉中,拔不出来。
千钧一发,楚黎还是迫使自己克制住心中的恐惧与肉麻,拔出了腿侧的利刃。
她稳了稳心神,朝后逃去,头也不回。
同学竟成污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无法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
朝夕共处的同学就在面前堕化为污秽,这种感触是触目惊心的。
但总之。
成为污秽是不可逆转的。
——纵然悲情,也须速决!
这是他们在训练课上,数以百次地,反复强调过的重点。
眼中抹过一丝决然,来不及哀悼,来不及解惑,现在她只想,把一切精力集中在突破面前的险境上。
虽然那家伙被刺中,但没有立刻消停下去,糜肉掉在地上,立马从身后追了上来。
它们呈两道触手肉潮,在地面急骤勾勒,要将她拉回到污秽身边。
楚黎一个刹步——
拐角处,金色身影再度煜现!
楚黎一声猝呼,为它现在的样子所惊撼到。
标本身上的火光已经无比绚烂,将它整个身躯都包裹住。
——茧。
几乎是瞬间,脑海中想到了这么一个意象。
蚕虫在破茧之前是丑陋的,而那之后是无比绚烂的。
眼下的标本没有多余的行动,杵在原地,也像是等待着那一刻。
短时间的发怔,她很快缓过神来,现在的它极有可能是敌人。
前无路走,后无路退。楚黎咬牙,逼至末途,她反没有那么畏惧了。手中攥紧腿侧的第二根匕首,朝着金色标本视去,就要尝试着放手一搏。
与其被当作猎物戏谑,不如鱼死网破。
就算是死,她也想将这一切都弄明白。
“你是谁?”
“你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白叶呢?她一开始就不见,也和你有关?”
“你把大家都怎么样了?”
鼓起勇气接连问完这些问题,她却突然间心生乏力。
裹尸标本根本就没有回复她。
抑或是根本听不见、不会做出任何回复。
它只是拗执于自己的行动。
楚黎恍然明白,无论自己作出何种就像蝼蚁针对人类去发出的嘶吼声,是毫无作用的,甚至都不会被察觉。仿佛人不会在意身边的尘埃。
甚至,还未完全抵达它的旁边,自己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她就这样姿态怪异地停滞在此,也不敢妄动,生怕惊扰了什么。
见裹尸标本似乎并没有对她产生危害的意思,楚黎的心跳稍加坦平。
她注意到地上,在裹尸标本站立的地方,凡金光企及之处,污秽无不避散。
那些没来得及躲开的糜肉被金色的火焰蒸干,油尽灯枯。
楚黎撼然。
它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反倒是那些污秽在惧怕着它。
那么。
要不要。
跟随着它?
楚黎在犹豫。
“楚黎,你在哪?”
就在这时,附近深不可测黑暗中,又响起了白叶的呼喊。
楚黎精神为之一振。
但是她不敢发声,身处在这个怪家伙的旁边,显得自己是一只随时能被踩死的蚂蚁,一切都需那么得谨小慎微。
“你快过来,我过不去!”
黑暗的那头。
像是昏惑、迷离的声音,在召唤着她。
“小黎,快到这边来,那里危险!”
这里危险,是说她们也看到这具标本了?
这具标本果然是危险来源?
一边是彼此相知的同学,一边是诡谲叵测的存在,相信哪边?
楚黎几乎是立马间下定了主意。
“好!”
她从金色的火焰余影中起身,迈向阴翳深处。
“快来,快来!”
“我在这!”
声音渐行渐近。
越来越迫切。
她走到了。
“小黎,我们在一起吧!”
楚黎深吸了一口身边的浊气。
确切定位完声音发出的方向后。
她按定心弦,将刀柄中燃料开关摁开,手腕猛地一振。
匕首兀然掷去!
黑暗中发出一种似怪物又好似和人类结合的毛骨悚然叫声。
鲜血瘆了出来。
楚黎胸口起伏。
她为什么知道自己在这?会喊出自己名字?
刚才见过的人之中,只有林婉。而她已经变成污秽了。
污秽会蛊惑人类,利用人类的心理。
对于污秽,切不可抱以侥幸,更不可抱之犹豫!
走到血渍前面,果然,是已经怪物化的林婉躺倒在地。
“为什么,你会发出白叶的声音?”
“真正的白叶,到底在哪?”
不过它已经被特殊材料的刀刃一刀爆头,不会再做出反应了。
然而。
“别找了,我不一直都在吗?”
不远处传来的话语,楚黎身躯猛地一震!
面前的教练脸挂一丝讥笑,他的身后跟随着道道身影。
从他的嗓子口里,发出了和白叶如出一辙的声音!
一丝寒意,沿着楚黎的脊骨,爬上大脑,麻遍全身。
“你……在说什么?”
“小黎,干得不错。我是白叶,我一直都在陪着你啊。”
“在?在哪里?”
一张张口角启合,啮噬着她的神志。
“你忘了大家一起吃的最后一餐肉。”
同学纷纷从黑暗中钻出来,嘴巴整齐扭动着诡异畸曲的弧度,用同样的音调和语速说道:
“我,就在你们的身体里面啊。”
霎那间,一切骤寂。
楚黎瞳孔不可思议地泛空。
“你们说什么?”
她身体猝然一紧,好像一种无形的肉潮,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
“你……”
她无声喑哑地张了张嘴,望向面前众人。
“才是污秽?”
已经晚了。
白叶的细胞在她的身体里肆意繁殖,破坏着原有的器官,企图取代原主。
教练同学们自四面八方的黑暗阴翳中围拢,微笑宁静地看着她。
“我能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想以我的方式让大家都在一起罢了。”白叶邪恶微笑地道。“来吧小黎,就剩你一个了,和我们一起成为污秽,加入光荣的进化吧!”
楚黎感到呼吸匮乏。
原来不是别人,而是一开始就不见踪影的白叶,才是幕后黑手。
他们、大家,从那个时候起,就都被感染了。
从晚饭的时候,作为污秽的白叶把她的身体部分混淆进餐盘间,无意中咽下白叶的肉,就中了她的圈套。
臭味不是来自别处,而是在同学们身体之中,白叶生长的器官。正因为周围人的精神,是在逐步异常化的,自己才会这么毫无察觉,大家才会毫无反抗。
这个家伙假装他们同学,埋伏在周围,已经多久了?为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是说背后有更大的牵连,有什么家伙早在暗中觊觎着他们?
答案不得而知。
无边的黑暗密不透风地围着她。所有的同伴都成了污秽,神色眈眈地盯视着她。身体更是早已被污秽侵染,早就从内部被攻破。她已经注定无路可逃了。
附近的视野都消失下去。一道道浑浊黯淡的紫色锁链从各个方向的污秽体内伸了出来,栓接在她身上,就像出触手感染般的东西,不断汲取着本属于她的自我。
她的思维在被不断抽取剥夺,越是去想,那些记忆就越抓不住,仿佛深陷泥潭之中,无处可拔。几乎快要失去思考能力。
好黯啊。
楚黎停止了挣扎。
这,也许就是人精神被污化为污秽前,脑海中最后感触到的画面吧。
她无限遗憾。
本该一切归寂于黑暗,宛若生命循序、草木枯荣那么不可逆转的真实过程。
就在这时,却有另类的介质,渗入其中!
楚黎一惊!
像是尘封冰层之下的意志焕然苏醒。
是什么?
除了污秽之外,还有什么,能直接透射到她的意识里来?
一道身影站在了面前。
是之前那具标本!
金色的,以熊熊燃烧的烈焰勘破黑暗。
似神似佛,如道似魔。
不容多想,她的全部意念被攥夺过去,金色道光不容抗拒地占据了她的识海每个角隅,以无可匹敌的态势勒令她所有精神灌注,不给其它介质丝毫可趁之机。
无数的思绪被切割,无数的思绪重新涌入,如潮生潮起。
还有什么?
她听到了呢喃,吟诵。
如微风,如磬音。
那是。
草木盛开,生命序曲,万物欣欣生长。
她看到了,地球之上,生机滋润,生命从无到有。四季轮转,周而复始,‘盛’与‘衰’之间,不断循序。
血肉的最终归向是虚无。
那么。
是谁从虚无之中,赐予血肉?
是谁……
难不成是……
它?
金色的标本仍在燃烧。
随着裹布火焰的不断旺盛,竟有器官组织,从木乃伊标本的白布后面茂然凝聚。
人类从死亡到腐化,血肉弥散。
而这个过程,将之反了过来。
火焰,代表着新盛。
光明,是意志的传承。
火和光组合一律,便有了人类,从荒芜凄冷的亘古石器时代,走向灯火通明。
仿佛看到,千千万万人类身影,在那盏明灯庇护下伛偻前行,生息旺盛。
此所谓,耀世之光。
一个少年清俊的面孔。
身上缠满裹布。
祂,从标本的枯骨上,长了出来。
楚黎丢魂失魄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尽管伫立黑暗之中,祂的面容却能够清晰映现,就好像不受黑暗丝毫侵染。
无法对眼前之人长相做出描述,唯用‘神性’能加以渲染,正如——此岸所见并非真颜,凡有所相皆是虚妄。那是一种穿破视觉、摄透灵魂的直接震撼。不用从那个角度去分析和鉴别,大脑指令便会直接带来她最深刻的敬畏与崇拜。
不觉间意识停顿,自己面对的仿佛是一片水面,又或镜子,容纳万物,深邃无限。透明的界面里无比澄澈,就连自己的身影都被照亮得一清二楚。水中没有波澜,平静无褶地倒映着她。
直到水面泯开了一丝痕,祂的脸面间五官微动。
楚黎屏住呼吸。
漆黑的介质中,缢裂开一双金色的瞳孔。
不是寻常睁眼,只有用‘缢裂’才能形容得了它,因为它是撕破黑暗,带着浓厚的咆哮和亢奋怒斩而出,将至纯无暇至高至贵的光明昭然于前。
楚黎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因为那双瞳孔。
和她在天空之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刹那间!毛孔眦寒,眼白泛空,横生敬畏,浑身恐惧顿出。
人……
我将带给你觎见真实。
不知何时,金色身影已然伫立在她咫尺,脸面微俯。
“人类,你很幸运。”
“因为我,恰好将坐标,抛锚在了这个时间点。”
楚黎瞳孔一震。
一道金色焰芒刀刃自少年手中切分,朝着她头顶毫不犹豫地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