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则的预言实现了，大雨还在下。
浴桶上雾气腾腾，赵朝捧起一把热水，浇在脸上，理清头绪，穿戴整齐后就带着人去了牢房。
牢房里有点潮湿，可能是雨水泼进来了，顶上的瓦片被雨水打击得哗啦哗啦的。牢房光线少，一路都点着烛灯。
赵朝走在前头，左边的白面书生是林正则，右边的黑脸壮汉叫李胜，三人一起共事。李胜是“黑角”，若是其余二人不方便“动手”，便由他来当这个“好手”。
三人走在一起，莫名地像地府里的阎王和黑白无常。
三人出示令牌让守卫开了牢门，里面暗压压的，光秃秃的牢碗被整齐地连着筷子放在桌子上。有个人影躲在木板床的角落里发抖，听到有人来了抖得更厉害，一直说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赵朝给李胜使了个眼色，李胜会意：“王年，起来，大人问话了。”
人影——王年，被吓得大叫一声，抖成筛糠，一边往角落里钻一边狂叫：“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胜步子一跨，手刚抓着人，就听他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老樵夫被吓得涕泗口水横流，下身传来一股骚臭味儿。
赵朝挑了挑眉，掩去神色，等李胜把他摁坐在牢里的木凳上，她坐在对面，旁边站着打烛灯的林正则。
王年坐不住，老是想跑，无奈被压着无法动弹。他是疯了，但不傻，李胜这么高壮有力的人他无力反抗，只能边抖边垂头小声说着胡话。
赵朝把烛灯放在桌上，仔细观察王年，他穿着裁剪得体的粗布衣裳，已经脏了，有泥土味；留着黑须，束着的发髻有几丝白雪，有点乱；放在桌上乱动的双手，虎口、掌心周围都有老茧；面相看来有些愁苦，明亮的眼睛失了精神。
林正则拿了笔墨回来，把守卫暂时撤掉，关上牢门，示意，赵朝打声招呼：“王年，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他又开始说胡话：“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不杀你”，赵朝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身上都没带刀。”她起身双手张开转了个圈。王年如今状态不好，指不定何时变卦，现下还是安抚为妙。
“没带刀怎么能杀你呢？”，她一脸关心地问道：“还是说，有其他人要杀你？”
她和林正则都没带刀，李胜的刀藏在身后，被粗壮的手臂遮住了。
王年惧怕的眼睛往他们三个身上乱瞟，真的没看到刀后，身体好像有了力气，突然前倾双手紧握着她的手，碗筷被撞得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他哀求道：“大人救救我，救救我……他拿着刀，要杀我，要杀我……”后面只是几句重复的话，似有再疯的迹象。
李胜看了一眼赵朝，得到眼神示意后，将要制住王年的手慢慢放下。
只见王年抓着那只没有拒绝的手，陷入了自己或是别人给他设立的铁圈牢笼，一直回荡此间……赵朝再次试探，“你又怎么知道他拿刀是要杀你？”
王年突然激动，手上一用力，身子前倾，似在极力令他们相信，“我当然知道！他敢杀别人，就一定敢杀掉我……”
他颤抖不已，嘴皮子乱动，“会被切下来的，手脚会被切下来的……”他整个人缩在木凳上，手臂圈着腿，头埋入手臂。
这种姿势是极为防备的状态。
“那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
赵朝盯着缩在一旁的身影，没有反应，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留下一句“不必担心，没人能杀你”，带着两人走了。许是笃定沉稳的语气起了安抚作用，王年不再颤抖，逐渐安静下来。
守卫调回，三人聊了起来。
林正则：“这么说，这王年应是见过凶手，知道凶手样貌。”
“何止知道，怕是连切人都看见了。”李胜冷笑，王年是他带回来的，是个卖柴为生的朴实人家，下有小儿。抓他的时候，他的老太婆死命拦着。
“我查过他，祖辈卖柴为生，家中一切安好，也没有离奇死掉的亲人，他进城只做一件事，就是在菜市口卖柴。那里富贵人家都不去的，别说那些个少爷了，就连路过都不可能……”也就是说，死者和王年认识的可能性很小，甚至不曾见面。
“他如今这般怕是真疯了，撒谎可能性不大……”，赵朝背着手大步前迈，即便王年所说不会成为供词，也会有所助力，“不过，指控凶手做不到了。”
“……”
夜雨渐小。
赵朝提着灯笼撑着伞回头跟林正则道：“别忘了我的鸡。”看着他被灯笼映着的苦瓜脸还有李胜幸灾乐祸的样子，心情颇好。
半炷香的路，走得谧静。家中一片黑暗，只有大堂的长明灯还亮着，灯油偶尔跳跃一下，差点忘了这是她让留的。
她锁好侧门走到厨房，炉子里有火星热着，打开锅子，见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鸡蛋面，端出来，靠在灶台就着雨声吃了一大口。卖相差劲，味道倒是不错，只是汤有点咸。
她耳朵动了动，有些动静。
“是那小子做给你的。”
老白不知何时来了，倚着门捋着胡须。
“他睡了？”
“睡了。”
老白睁着一只眼睛盯着她，“你今日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老白，你又算出什么了？”
“你的桃花劫。”他脸上面无表情，细看还有些担忧之意，似乎事态真的很严重。
咳咳咳。
赵朝被呛了一口，“今日确实来了个人，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你可知他是何人？”
“……”
“凉国公世子，你们应该认识”
是那小子？老白掐指一算，复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夫从未出错，命数这东西可不好说。”
“……”等他说完，赵朝吃面的心情都没了，老白爱算命，也有点造诣，向来一说就准，“我现在哪有时间管这个？光是找人就忙不过来了，劫就劫吧，反正我命硬。”
三年前的假传密令者，如今还没找到，就像一匝线圈一样，连头部都无路可寻。有生之年若未找到，此生不得安息。
“老白，你仇人……快找到了？”赵朝小心翼翼地瞧着他脸上的神色，稍有不对就立马改口自省，她自认为，她跟老白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