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鱼扬起头,盯着王雪梅手里的金钗,不明所以。
难道王雪梅的意思是她偷了这金钗?
林飞鱼辩解道:“王司乐明鉴,家中哥哥得赏的首饰都给了我,我不缺首饰,何故偷人金钗?”
一旁的一等女徒陈银华哼了声,抱胸道:“你想去京都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许是你手上钱财不够,偷了金钗想变卖,然后好去京都城投奔你哥呢!”
这些年,很多技艺娴熟的女徒都选择去了京都,导致金陵教坊司内真正有技艺的女徒们变少,水平也开始变得参差不齐。因此教坊司的官员们只要一听说女徒想去京都,面色都不太好看。
林飞鱼深知奉銮大人彭斯容最不喜属下好高骛远,便言辞恳切地说:“我进教坊司前,彭大人就说过,金陵是我们的家,教坊司的兄弟姐妹们就是我的家人,家都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围观的人听到林飞鱼这么说,都有一丝动容。
细想之下,林飞鱼确实没必要偷金钗。
据说林蓝鹤此次在京都礼典上讨得的赏,可比金钗贵重多了。林蓝鹤素来疼惜两个妹妹,一讨了赏,立即差人送了部分来金陵。
见大家对林飞鱼偷金钗这件事露出怀疑的目光,陈银华心慌之余开口道:“林飞鱼,别狡辩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可不止一次听过你夸娉婷的这枚金钗好看。你若是认了,念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们帮你求求情。若是你还执迷不悟,就怪不得司乐大人用教坊司的戒条来警醒你了!”
闻言,王雪梅问道:“按照教坊司的戒条,女徒偷盗东西该如何?”
陈银华应声回道:“偷东西者,杖打五十,逐出教坊司。”
林飞鱼不可思议地望着陈银华,见她眼底有几分得逞的快意,不禁扭头,一脸诚恳地说:“大人,我真的没有偷沈娉婷的金钗。”
才沐浴完赶到的赵玲珑,直接跪在王雪梅面前,求情道:“大人,我和飞鱼从小相识,她不可能是偷盗之辈!”
然而陈银华开口说:“王大人亲自从林飞鱼的床褥之下搜到金钗,那又是怎么回事?”
林飞鱼回道:“有人陷害我,王司乐我冤枉啊!”
任林飞鱼说再多,也是无用。王雪梅不再听林飞鱼的解释,只挥手道:“拖下去,杖打五十,然后逐出教坊司!”
莫名其妙挨了罚,林飞鱼如遭雷击。她忽然想起喜儿曾说过王雪梅是陈银华的姑姑,心中便了然几分。
稳定心神后,林飞鱼撑着腿起身道:“我是教坊司的二等女徒,教坊司有规定,惩罚一等和二等女徒,得经奉銮大人同意才行。”
王雪梅眯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还惩罚不了你?”
林飞鱼平视王雪梅,回道:“我敬重王司乐,可司乐有时也会被一叶障目,所以我只能去请奉銮大人处理!”
“你这点事,还需惊动奉銮大人吗?”有了怒火的王雪梅对手下的女徒们说:“给我把她拿下!”
不行,她不能被抓住,也不能这么被动。咬咬牙,林飞鱼转身就跑。她只一个念头,去奉銮大人的别院。
哥哥在职期间与奉銮大人彭斯容关系不错,彭大人一定能明辨是非,给她公道。
一跑出院子,林飞鱼迎面便撞上一人。
撞得她满鼻都是清淡的檀香。
仔细一闻,香气里还有草药味。
但她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天旋地转间,她的胳膊肘碰到了坚硬的地上,疼得眼泪几乎都要冒出来。
林飞鱼刚回过神,又被赶上来的女徒紧紧扣住胳膊,不能动弹。她艰难地抬起头,眼前站了三个人。
唯独中间的年轻男人尤其引人注目。
男人一袭青色长衫,墨色纱帽,眉目清秀,立在庭院如云端玉树,只能遥遥观望。
林飞鱼看呆了,这青衫男子如同谪仙一般,气质风流俊逸。
只见青衫男子眉头微蹙,葱白般的手指扫了扫胸前的衣服,似有几分嫌弃。
他的身旁立着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布衫,肤色黝黑,手握长刀,体格健硕。
刚才就是这个粗鲁的布衫男人推她!
青衫男子身旁的女人虽有些年纪,但仍容颜精致,仪态有方。
林飞鱼在教坊司里从没见过这三个人。
疑惑间,王雪梅赶了上来,指着她说:“大胆,竟然冲撞宋大人!”
宋大人!?
林飞鱼缓缓转过头,想起一个月前,教坊司新上任了一位官员,名叫宋雨庭。
放眼天子脚下,谁都不肯来掌管住满罪犯女眷的教坊司,因其管得都是一群女子,且难入仕途朝堂,所以基本是个闲职。
那宋雨庭是先皇宠妃的子嗣,还是位侯爷。
当朝小侯爷,再怎么也是居四品的朝官,却在金陵城,成了教坊司的头头。
当真是贻笑大方。
因此宋雨庭刚上任,就抱病在府邸,至今没有见宾客。
林飞鱼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气质温润的青衫男人竟然就是小侯爷宋雨庭!她心下立即盘算,宋小侯爷手里的权力可是比彭大人还要大。
赶来的王雪梅迅速施礼道:“宋大人,这个女徒不知规矩,我马上把她带下去!”
宋雨庭嗯了声,准备离开,衣衫却一重。
他不满地移下了视线。
只见这个刚撞了他的少女,正一脸恳求地对他说:“宋大人,属下实在冤枉啊!”
宋雨庭扫了眼王雪梅,眼神在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雪梅心头一跳,立即解释道:“启禀宋大人,这女徒偷了同伴金钗,所以才逃跑。”
林飞鱼头摇的似拨浪鼓:“宋大人,我没有偷东西。”
王雪梅继续压迫性地问道:“那你为何要逃跑?”
林飞鱼抓着宋雨庭的衣衫,眼泪汪汪地说:“我没有逃跑,天地良心,我并未偷盗沈娉婷的金钗。再说教坊司有规定,凡是二等以上的女徒受惩,必经奉銮大人同意。听到宋大人来掌管教坊司,我们欣喜若狂,相信宋大人定能为我做主,任谁都颠倒不了黑白。”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说的林飞鱼那是声泪俱下。
宋雨庭再次将视线落在这个穿着淡粉襦裙,像朵桃花一样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实则精明。
先是给他戴高帽,又博取他的同情。
宋雨庭将衣衫从小姑娘手里扯出,可小姑娘又紧紧抱着他的小腿,像只讨吃的小猫。
鬼使神差地,宋雨庭抬眸,询问王雪梅:“你方才说杖责五十,逐出教坊司?”
听出宋雨庭对惩罚的不赞同,王雪梅紧张道:“只是戒条上这么写,不过念在她初犯,年纪还小,就小惩大诫,用戒尺手心二十下,让她回去好生思过,写份悔错书即可。”
宋雨庭移开视线,不做言语,当是默认了。
可林飞鱼始终不放手。
在宋雨庭身旁的布衫男人贾龙雨一把扯开林飞鱼,再次将她推倒在地。
而宋雨庭漠然转身,朝别院走去。
望着那抹遗世独立的青衫,林飞鱼瘫坐在地,无可奈何。
打手心二十下,应该能忍。
宋雨庭走后,王雪梅才厉声道:“领她去受罚!”
林飞鱼被管教女徒带到偏房受罚。
简直太委屈了,那金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里?
林飞鱼暗叹一声,自认倒霉。
她跪在蒲团上,伸出了双手,却见管教女徒拿出一根五厘米宽,一米长的木戒尺来!
林飞鱼瞳孔一缩。
这…
打下去怎么得了!
自知上当,林飞鱼刚想起身逃跑,就被两人猛地按住胳膊,扯着手。
“放开我!!”
林飞鱼拼命挣扎。
而两名管教女徒死死按住林飞鱼,板着一张冷脸,无情地挥着戒尺,狠狠砸下…
“啊!!”
尖叫声传到了厢房内,陈银华哈哈大笑。
林飞鱼的手最好给她打废了,让她明天演奏不了乐曲,成为不了一等女徒。那明年的司乐考试,没有了林飞鱼,她还不手到擒来?
怪就怪林飞鱼锋芒太露,必遭反噬。
回到房间,林飞鱼瘫坐在床上。
血迹滴落在裙摆边,像是红梅点点。
她的双手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乎没了知觉。
一个乐师,最宝贵的就是这双手。
赵玲珑心疼地给林飞鱼上药膏。
酸麻的感觉在手心流窜,林飞鱼目不转睛地望着手心翻开的血肉,眼神晦暗。现在她回味起来,都是陈银华设的陷阱。
在教坊司,陈银华尽管是一等女徒,但奉銮大人都要敬她三分,因为陈银华的舅舅是金陵知府陈荣建,正四品的官阶。
而王雪梅在礼乐方面并不通晓,却依旧能替她哥哥林蓝鹤的职位。正是因为陈荣建。
金陵这个地方,关系网错乱,像今日这样动用私刑,她也无法上诉成功。
这让她更坚定了要去京都的想法。
但凡有机会,她一定要去京都。
不过去京都之前,也一定要让陈银华尝到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