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秘密
投身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浪潮的苏觉她妈掐准时间，在苏觉等公车的时间里，打来了苏觉到杭川的第三通电话。
表达的中心意思大概是：换换环境，从原来学校拔尖的位置上下来，有危机感，才有突破。苏觉敷衍地答应两声，挂了电话。
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她昨晚的遭遇似的。
把手机塞回口袋，苏觉有些烦躁地张望公车。
身边爆发哭声，响亮无比，苏觉侧头看去。
一个女孩头戴粉**耳朵发卡，身穿粉色连衣纱裙，连脚下的鞋子都是粉色的——这么一个小粉红，闭着眼睛旁若无人哭得专心致志。她的母亲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弯腰给她擦眼泪，轻声哄慰。
其实小时候，真是很小的时候，大部分人应该还不记事的年纪，她拥有过短暂的有爹有妈的生活。
那时她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于是整天在家里当个混世魔王，父亲的样子记不清，模模糊糊，但是特别喜欢把孩子扛在肩膀上，遛鸟似的穿过大街小巷，苏觉就记得那是个特别宽阔的肩膀，比任何东西都要有安全感。
再大些，父亲常年不在家，等苏觉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妈妈也开始不着家，跟着父亲满世界跑。
在她还是那位小粉红的年纪时，父亲已经永远消失在她生活里，妈妈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她，苏觉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
小粉红被妈妈哄乖了，抱着妈妈的腿扑扇水灵灵的大眼睛。这动作，苏觉曾经也很想做来着。
公车到站，苏觉断开思绪，提了提书包，上车。
……
上午第一节，物理课。
杭川中学的学习进度比苏觉原来的学校快一些，几乎所有科目都有一段对苏觉来说是空白的，苏觉借了郭若烟的笔记研究了一天。
但昨天没有物理课，太多科目要补，苏觉一时没顾上物理。这节课一上，才发现物理的进度是所有科目里最快的那个。
没顾得上补是有原因的，她自学过。
所幸她暑假里有这个觉悟，因此现在，她站在黑板前，早晨凉爽的风吹过，粉笔屑随着‘刷刷’声飘落。
旁边人写字的动作停下，随后传来粉笔搁置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迅速将题解从头到尾扫过一遍，接着写下最后的答案。
然后回身，放下粉笔，回到座位。
黑板上，两块分明的答题方块，苏觉写的比较长，而旁边只是短短几行。
苏觉眯了眯眼睛，认真看起那短而利落的几行。
物理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生，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她看着黑板走上讲台，拿起一个黄色粉笔，随后分别在两块答案上打了个勾。
“苏觉和江澜两位同学给我们展示了这道题的两种不同解法，很棒。”老师的目光落在苏觉身上，“苏觉的解法稍微复杂一点，看起来涉及了一些后面的知识。江澜的大家认真看一看，这也是我们这节课要讲的内容。”
老师以江澜的答题过程为入手点，开启新课内容。苏觉仔仔细细将那几行解上下看了好几遍，内心‘啧’一声，视线飘向斜前方江澜的背影。
这个解题过程是教科书式的，简洁明了，毫不拖泥带水，不像她。
这种一针见血单刀直入的解法，解出来能令人恍然大悟，要想出来却是绝非易事。
苏觉拖出抽屉里的年级排名表，第一行，第四格，物理，100。
也就小小颓了那么一下，继续听课。
铃声响，老师前脚踏出教室，苏觉起身。粉笔灰一直黏在指尖，擦不掉，只好去洗。
1班在教学楼的最右边，离之最近的厕所也要穿过五个班级，再拐过一个楼道。第一节课刚下，人不怎么多，苏觉洗干净手，走出几步，迎面翠绿的树枝正在招展，在这翠绿翠绿的背景前，对立着两个人。
苏觉脚步一顿，甩手都忘了。
其中一个男生皱着眉毛，脸色有些红，看起来蛮激动，瞪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江澜，面容平静，眼睛平视对方，校服依旧穿得一丝不苟，一手垂在腿侧，一只手扶住栏杆。
然后苏觉听到江澜的声音，清朗干净，“确定不去。”
“多好的机会，你肯定可以，为什么不去？”那个男生立马问。
江澜垂在腿侧的手虚空握了一下，手指蜷曲，然后骤然放松，他说，“我不想走数学竞技的路。”
苏觉和那个男生一样睁大了眼，一个打小学以来数学没考过第二名的人，四舍五入说他不想走数学的路？
那个男生憋了好一会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硬邦邦说道：“隔壁那几个想跟你 PK 很久了，你这次不去，他们会来主动来找你的。”
“嗯。”江澜应一声。
男生最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终于走了。这一走，江澜同学一侧头，和苏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为了掩饰一不小心偷听的事实，苏觉上前几步，扬起笑，“你的伤还好吧。”
江澜点点头，扶着栏杆的手放下，道：“还好。”
说着往教室方向走，步子挺稳的，就是有些慢。苏觉跟在他身边，随意找话，“你刚刚那道题解得特别好。”
走廊上出来放风的人比刚才多，苏觉走在江澜外侧，替他空出一方空间来。
江澜答：“你的第三步换成老师今天讲的方法，可以比我更快解出来，也很好。”
诶？苏觉吃惊，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真是这样。
几个上下课铃，日头从东边渐渐升起，烤着大地，又从西边沉下，光华尽洒。
傍晚，不温不热的阳光照在桌面。咬着笔杆，苏觉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笔记本一本本收好 ，再把东翻西阅过的书合上，从桌肚里掏出书包装进去几本，桌面恢复整洁。
教室里空无一人，放眼看去都是堆积的书本试卷，被夕阳涂抹金边。
走廊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郭若烟和一个女同学拉着一个大垃圾箱从门外进来。
“苏觉，走啦，洗个手咱吃饭！”
“好嘞。”
郭若烟带着苏觉和那个女同学去了一家牛肉汤粉铺。
店铺在学校不远处一个小胡同里，傍晚人流不息，都是穿白衣红条纹校服的学生。蒸汽氤氲在胡同上空，被阳光切割，一半透明，一半金黄。
汤粉铺不大，几张宽桌，几乎坐满了人。苏觉她们来时刚好走了一桌学生，赶紧凑了进去。
“不是我说，这家招牌牛肉粉超级超级好吃的！”郭若烟坐下，掏出一包湿纸巾，给苏觉和女同学一递，“呐，擦擦桌子。”
这位女同学有些腼腆，小声道了句“谢谢”，低头认真擦桌子。苏觉边擦边回想，才记起来，她叫姚瑶。
班里的位置在郭若烟左边，很安静，齐耳短发，眉目疏淡。
汤面很快上桌，一大碗，雪白的粉条卷起躺在浓郁的汤底中，几片厚切牛肉摆在粉条上，冒着热气，浓香味直钻鼻尖。
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对了苏觉，你原来学校物理也学得这么快吗？今天早上那道题的解法我都看不懂。”郭若烟嗦一口面，含糊问道。
“唔，没有，我暑假自己预习的。”面真的好好吃，苏觉内心大赞。
“哈？”郭若烟挺直脊背，一双圆圆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大，然后朝她竖起个大拇指，“厉害！”
还好，真正厉害的是另一位。
“物理好难啊，你居然还能自己预习。”
旁边的姚瑶听到郭若烟这话，细长的眼睛也认真看苏觉，点点头。
苏觉咧嘴一笑，低头嗦面。
“明天就考试，你应该没问题吧？要再看看笔记吗，我去找江澜的借给你。”郭若烟问苏觉，意指她落后的一些内容。
“没事啦，问题不大。”
旁边的姚瑶看看两人，不说话，低头小口吃面。直到郭若烟转过头，“姚瑶，咱俩一起加油！”
姚瑶呛了一下，微低着头，小声道：“我很没把握。”
这句话，四舍五入，意思大概可以理解为：我不行。
郭若烟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伸手拍拍姚瑶的背，“放松啦！”
听到这话，姚瑶没有放松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低声说：“我觉得我根本不适合读理科，成绩总是上不来，老给我们班拖后腿。”
小小的汤粉铺里，女生微驼脊背，眉眼低垂，语气沉缓。那是少年时期里，作为一个学生，对于成绩这个事儿最真实的伤心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