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几度试香纤手暖
裴小宝也不指望韩朗回他，背过手溜溜达达的就过了月洞门去，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处偏殿院落，一排的屋子前零星把守着与韩朗一般无二的黑色披甲。
光鲜亮丽的铠甲与丈八个头的体魄将这些人与外头厢兵截然不同的区别开来。
裴小宝见怪不怪，晓得这些都是里头那位赫赫显贵的平王私底下的禁卫。
当朝太后幺子，宠爱有加，便是这护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禁中上四军中挑了又挑，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的。
且不说这些明的，暗里头还有私卫，夔龙四卫漫天漫地的看守着，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护着里头这位主子爷。
裴小宝也不在意这些，总之这些人也不会拿他当刺客，走到平王殿下屋外，遂推门而入。
韩朗就在他身后，却反身而立，标杆一般守在了门外。
屋子里头依旧十分安静，烛火通明于内，紫檀花雕八宝格断前的金丝楠木茶案，上头放着一张竹林七贤的沉香山子，和一些笔墨纸砚，皆是大内贡品。
这会儿，茶案一侧跪坐着一个十分年轻面盘子圆润，扎着双蟠髻的丫头，只是那发有些短，两头垂着两根彩色丝带，倒显得越发稚嫩。
面上薄施佛妆，红袖翠裙，一双白嫩嫩的素手正在行香。
用的正是如今最流行的行香法：隔火熏香。
先以香著将炉中的香灰搅松，里头埋入一颗燃烧的小炭，松松盖上香灰，将香灰整理成小山形状，用香著在灰山顶端开一口，放上银叶子做隔片，再放上香材，便是一炉隔火熏香。
当然平王用的香材便是顶顶好的大内龙涎香。
不过这行香的功夫手法要求极高，火候掌握不便，差一分则过于浅淡，增一分则焦糊滋味，故而这行香时女子便要覆手其上，测试温度，有所谓“几度试香纤手暖”的意境。
裴小宝瞧着这份雅致的红袖添香，却是撇了撇嘴，视线掠过那试香的女子，后者视线恰好正抬头，二者视线一撞，前者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
后者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小嘴一撅，眉目倒竖。
两个人在那里无声的眉眼官司，却到底还是惊动了案几前半卧在一张荷叶托首交椅上如同雕像一般的人。
平王秦珺昃此刻正闭目养神，假寐着的眼皮子动了动，慢悠悠睁开来，衬托着他那颗绝美头颅的纤长手指动了动，终究是彻底的抬起了头来。
刹那间蓬荜生辉，在那双被烛火映照着流光溢彩的眼里，无尽的广袤中越发的深邃又华丽。
秦珺昃撇了眼裴小宝，后者五官乱飞的表情立马一整，摆出一副受教谨慎的乖巧样子，平王殿下却手一摆对着那小丫头：“行香时，心动则乱一分，先下去吧。”
行香的丫头目光一凛，慌忙垂下头低低应了声，站起身弓着腰，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临到门口，还是迅速抬头瞪了眼裴小宝，却又极其迅速的收敛目光退了出去。
裴小宝猝不及防对方那眼风，不由咳了咳，到底没能大胆放肆，只对着秦珺昃道：“王爷好本事，这么个粗鄙的小丫头，也能被您**成如今这副规矩模样，现下谁不说她如今通身气度便是宫里头出来也不过如此。”
秦珺昃修长洁白的手扶着额头两侧揉了揉：“马屁就不用拍了，瞧的如何了？”
说到正事，裴小宝收敛了些混不吝的公子哥儿调调，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倒是瞧着有些年头了，不过要弄清楚明白所有的，可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他抻了下胳膊：“要说这大和尚日日念经也没啥用呢，好端端的千骨塔塌了半截，还清理出这许多骨头来，要说这指不定就是当年那和尚收敛的尸骨，却骗说是埋了吧。”
秦珺昃哼了一声：“这话你要敢跟大师当面说去，本王就让裴大家再放你半年假。”
裴小宝呵呵一声，伽蓝寺主持净弘跟他老子爹裴家交情颇深，要让他爹知道他这么背后议论寺庙里头的师父，只怕比知道他验尸还动肝火。
不过诚如净弘所言，千骨塔本身收敛的尸骨都在塔基下，里头供奉着地藏王菩萨，并无人骨，也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千骨塔前些日子塌了一角，众僧清理的时候在一处暗壁中发现了夹层里头一堆堆的尸骨。
不敢对外伸张，正好秦珺昃在，便知会了平王，不想秦珺昃倒是非常感兴趣，又将这清理认骨的事情交给了裴小宝。
要不说裴小宝对验尸骨还是有兴趣的，不过这一下子上来上千根的骨头，他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裴小宝扁扁嘴，他也是世家子弟，虽不务正业，倒也一向知晓这位的心思，所以才会甘心供他驱策。
可他还记得，这世上曾经还有一个纯粹又正义感十足的人，一手断骨识冤的本事叹为观止。
可惜，为了别人所谓的大业，就这么没了。
他怎么也无法接受那个独特的少女变成那样的结局。
但这话头提一回两回倒也无妨，多了也改变不了事实，只是难免在这种时候，会让人想起那个人。
一旁的烛火爆发出啪的一声，划破了屋子里的空寂，秦珺昃扶额的手摆了摆：“本王累了，你先下去吧。”
裴小宝倒是没再敢多言，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当室内再无他人时，秦珺昃才垂落手腕，有些失神的凝视了会儿眼前袅袅的行香，透过那层薄薄的雾，越发显得深邃的眼眸幻灭不清。
他长身而起，顺手捞起置在案上的官窑白瓷提壶，并又连个莲花盏，他宽大又极其柔软的黑色缎子袍服层层叠叠坠落在地毯上，如水波潋滟，赤足而行。
洁白的脚无声的踏着地面，依然是那般白玉无瑕，他通身就像覆盖着华丽外衣的一块上好的美玉，逶迤而行，如仙如媚。
穿行过落地花罩，再一次来到那间奇诡却又无比宽敞的停放棺椁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