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了少年心
问到正题，许攸然还是很乐意解答的，她捧着头颅部位道：“这具尸骨之所以会呈现绿光，是因为它的所含有的磷元素，它本身对身体并无坏处，相反，它和氧气结合形成磷酸盐，会令骨头格外坚固。”
她敲了敲这具骨头，铮铮有声，如同敲击金属，这便是骨骼格外坚韧的缘故。
不过这具坚韧有些过头了。
“磷可以散发到空气中，粘附在物体上会发光，我们平日见过的鬼火，其实就是它附着在上面，因为燃点低，在空气中就会仿佛烧起来一样发光。”
“如果长期接触这种物质，且又欠缺阳光和活动，罹患肺结核以及佝偻病的风险就很高，这具骨骼的肋骨内面有结核结节沉积下来的痕迹，大腿骨弓形头骨腿骨极薄，都符合这两种疾病情况。”
“在这样的基础疾病上，如果长期继续与磷接触，就会患上磷毒性颌骨坏死，这种病起初就是牙疼，牙齿脱落，之后面部肿胀，下颌化脓，脸部沿着下颌位置开始腐烂，坏死的骨头暴露，如果是夜里甚至可以看到他的颌骨发光。”
许攸然摸了摸那具头颅上颌骨被烂穿的洞，道：“之后，磷毒会扩散向脑部，所有脏器，导致衰竭，最后死亡。”
这种磷毒性颌骨坏死，2015年人类学家研究过某一类青少年人群具有这种非常典型的症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孩子是十七世纪火柴工厂的童工。
因为当时火柴需求量高，而小孩子的手指纤细，适合制作火柴，这种名为浸染工的工种招收大量童工，每天时长12到16小时，而这种火柴制作需要接触大量黄磷，罹患此病的机率极高。
这就是那场工业化革命时代的职业病之一。
不过这个孩子必然不是因为职业病，但其患病机理却是共通的。
许攸然的话说完，四周的人却一点声都没，有些人琢磨那言语里透露出来的一个孩子死去的画面因为她的话而如此鲜活，便生出些许的恻隐来。
有些人则因为她话里头的那些残忍生出寒意，这样的死亡降临在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身上，可悲却又可怕。
只有莫衡在短暂的停顿后，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里正这会儿晃过神来，道：“哎哟，那，那这可怜的孩子怎么就被做成，做成这么个模样，怎么就装进这里头去了呢？”
许攸然摊了摊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它的存在有近二十年以上，自然是不可能跟莫家两位公子有关，至少不是他们做的。”
里正摸摸下巴：“这便是了，”他心里头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只要不是命案，总归是好事。
却有人道：“可把这鬼东西藏在家里头水井里，说什么也不是正常的吧，死了就埋了，放家里头不说，还放井里，谁知道不是用来毒害人的？这姑娘不是说磷有毒吗，这是要毒咱们不成？”
许攸然对那人道：“首先，它不是鬼东西，只是人类一具骸骨，所谓害人通常都只是人类臆想出来自圆其说的故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另外，这东西虽含磷，但是我说过磷并不是绝对不好的东西，它是身体必需品，以这具骨头含有的成分，就是全到一个人肚子里去，那也不足以造成中毒，所以这种被害妄想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那说话的人噎了噎，脸色有些不太好。
莲心脸皮一抽，忙道：“我家姑娘的意思是大家邻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里有那要命的心思，今日都辛苦了那么长时间了，要不先散了回家歇息歇息吧。”
里正叫她一提醒，也醒过神来，可不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不是人命官司不用报官就是最好的结果。
忙不迭道：“也是也是，官爷们也忙了半宿了，回头各家自己报一下损失到我这来报备一下，该怎么做，衙门里自有定论哈，先散了吧散了吧。”
一番招呼，众人看热闹也够了，饭点也到了，便纷纷散去。
里正也跟那武官抱拳哈腰作揖，对方却摆了摆手，没搭理他，却径直走到了莲心跟前，抱拳：“之前唐突过姑娘，却不想有缘，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莲心愣了下，瞧了瞧对方，那一脸被烧灰蒙了面，一时想不起来。
对方忙抹了把脸，露出下面白皙的脸，一咧嘴，露出一口细米大白牙。
她晃了下眼，才若有所思：“你是，之前在酒馆那位客人？”犹记得那腼腆的青年被她拒绝，一脸红叫身边的人推攘调笑，却是跟眼前这位身作厢军武服，凛然彪立的甲士全然不同。
但样貌还真是像。
对方赧然一笑，忙抱拳道：“在下巡城大将，林绍之，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同这位，如何称呼？”
做为巡城的大将，这官职虽不入流，却因为是统领着一城巡防的厢兵士卒，也算是有些头脸，何况这林绍之年岁不过才十七八，便有这份能耐，也托赖他家里乃是本地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林氏。
林氏在南方军队里，几个驻军之中都有人脉，从本朝开国便也立过功勋，作为刚入职的武将，他虽不入流，但前途不错。
今日在上值前同发小几个在酒馆里吃酒，瞧着莲心焚香的模样，不知怎么就入了少年心。
莲心自然没把一个少年放在心上，他没能问出来历，心里留了遗憾，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后，却又在此相遇。
欣喜之下倒是也不扭捏，趁着机会上来打招呼。
莲心做香婆时不愿意搭理客人的唐突，但是这会儿情势不同，人家是军官，她是百姓，不好不搭理，便顿了顿身子：“奴婢见过军爷，奴莲心，这是我家姑娘。”
好人家姑娘是不好随意透露闺名，莲心也不愿意随意让外人知道许攸然的名讳，好在林绍之对许攸然不感兴趣，倒是乐呵呵对莲心道：“原来是莲心姑娘，让姑娘受惊了，姑娘没受伤吧。”
莲心眉梢一挑，这火都灭了十万八千年了，她能受什么伤。
不过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客客气气笑了笑：“多谢官爷，奴婢没事。”
那边众人纷纷离开，莫衡却没有在意旁人，走到许攸然跟前抱拳作揖：“多谢姑娘为小可解围。”
许攸然立起身，看了看他：“我只是实话实说，不用客气。”
莫衡颇为英气的脸此刻倒是没了刚才的阴沉，他一双略带探究的目光逡巡着这个姑娘，说起来他兄弟俩因为被人诟病，向来与左邻右舍不太来往，虽知道有这么一对姑娘住在附近，却从来没有打过招呼。
没想到今日却得人家一个大忙。
今日他才正正经经的打量清楚两个女子，莲心身上有一种他很熟悉的同类人的味道，但是许攸然身上却有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那一双平波无澜的眼，却仿佛能看到人的心中去。
莫衡垂了垂眼皮，“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姑娘，阿弟，快过来谢过恩人！”他伸手朝自己的弟弟莫鲤招呼道。
却不想莫鲤冷冷站着，满脸忿忿：“要不是你非要留着这破烂玩意，哪有今天的事，还不都是你自己的错，要谢你自己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