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见过男人长成那样的
林绍之略有点诧异的看了眼得意洋洋的李钊，他们这些不入三班的兵卒，便是比不得三班的禁军，能见到平王的起码都是禁军级别，不说那平王此刻应该在正殿被人当菩萨供着，如何会在远离大殿的偏殿？
李钊果然见林绍之被他引发了兴趣，当下乐呵呵继续凑近他悄悄道：“这话，也就跟兄弟你私底下说道，咱带的弟兄们只怕都还没发觉呢。”
“我若不是那时候尿急，寻个僻静地放黄汤，也不会瞧见，那几个上三班捧日军顶顶好的披甲卫士守着门，出来那位你不知道，那气势，那模样，啧啧啧，天王老子怕也比不上，不是平王还能是谁？”
李钊摸摸下巴，一边感叹一边道：“乖乖我个天老爷，世上就还真有这般天仙下凡的人物，就没见过男人也能长成那样的。”
他评论了几句，又道：“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不在前头，却神神秘秘在那屋子，你不知道，那家伙里外三层守着都是黑脸黑甲的禁军，啧啧，老子啥时候也能披上这层皮，好叫婆娘掌掌眼！”
林绍之对李钊神思邈远的臆想不以为然，倒是对他说的偏殿瞧见平王这事有些好奇。
他是本地人士，晓得伽蓝寺那左偏殿离着大殿挺远的，近来水陆道场都在中轴线的正殿前广场上，每日好生热闹。
因为这场法事，也因为平王这个人。
当朝第一矜贵的王爷，长得又是仙人之姿，这些日子为了瞧他真颜，都已经不知多少人为之入寺而来了。自然这里头女子最多，普通人家不说，便是府州县乡有些头面的闺秀也倾城而动。
说是为了见上一面，有那家财的，万贯以捐赠给这追荐仪式，只求能见平王大驾一面。
当然这位天颜也不是普通人能瞧见的，这层层叠叠禁卫军不说，便是他们这些厢兵士卒都没机会见着。
倒是为了不让这些想瞧一瞧平王本人的老百姓不至于因为拥挤而出事，上头加派了不少人手维持治安。
人嘛，总是好奇的，他也不例外，也想着是否有机会能见着。
不过想来他们这样的人物，实在离这位太遥远，天上地下，便是远远瞧见的机会都未必有。
没想到李钊竟然能瞎猫撞着死耗子。
他虽不信，却也心中一动，这事蹊跷，却也未必不可能。
正琢磨间，外头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两人彼此瞧了眼，起身走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林绍之瞧着外头闹哄哄的，问道。
有同僚道：“好像是伽蓝寺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上头叫咱们出两个小队过去有活要干。”
李钊同林绍之彼此看了眼，转头大声道：“我去！”
两个人领着各自几十人的甲士进了伽蓝寺，此时已经是戊时初，伽蓝寺依旧是灯火通明，正殿一带人头攒动，相当热闹。
维持秩序的百十号禁军厢军各自都一头大汗，人委实是多，亏得是在佛寺，老百姓心中有敬畏，又有皇家卫士在，这些日子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今儿个出事的却并不是这人多的中心广场地带。
两队甲士随着来引路的小沙弥穿过正廊，一路向后，走了约有一柱香功夫，才眼看着沙弥又带人穿过一道月洞门墙，之后便是一片已经见不到香客的石塔林子。
林绍之心中已经是诧异万分，他知道这片虽说是属于伽蓝寺，不过原来是百年前乱世时的一片乱葬岗，后来有个游方和尚到此瞧这一片尸骨露野，狐狗乌鸦出没，便发愿要为此地孤魂野鬼诵经千日超渡亡灵。
又在此地为曝露于野的枯骨建了一座千骨塔，塔内供奉地藏王菩萨，为那些无主的枯骨渡厄。
和尚又游说当地官府，将那些散落尸骨都给一一埋葬，上面叠了石塔供奉，便有了数百座的石头塔林之说。
本朝伽蓝寺主持感念当日僧人的善念功德，请示官府将这一片连同千骨塔一道圈进了寺庙范围，每逢法事年节都带领僧人念经超渡，也算是继承当日衣钵。
不过这地方，平日旁人也是不会来的，阴森森的也没什么好景致可以看。
却不知为何今日重兵把守，团团围着中心处，不知出了什么事。
林绍之这十几号人走到石林中，便有那禁卫军模样的过来吩咐道：“你们几个过来抬东西，手稳一些，千万不要散落什么。”
林绍之心中好奇，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多嘴，讷讷应了跟随着走上前。
这才看清楚那人说得抬得是什么东西。
竟是白森森的一片又一片的尸骨。
随着四周高举着的火把，那森然的白骨有几处发出绿油油的光。
倒是让林绍之不由想起午间在街坊扑灭的大火后发现的那个小棺材里绿得发光的骨架。
托许攸然福，如今他也知晓这骨头大约是带了磷，所以在暗处会发光。
林绍之咽了咽口水，只见前头一张张的草席铺开足有百尺见方，每一张草席上都有一摊子的尸骨，堆放的有些凌乱，尸骨的色泽不一，形状和部位也不一。
有些林绍之认得是人腿骨，肋骨，还有头骨，但有些他委实也不知道是个啥。
这足有上千的骨头堆中有个人正蹲着举着骨头瞧了瞧，又将手里的放在某一堆，再重复，显然这几个分出来的，应该是这位干的。
此人瞧着年岁不大，不过十六七模样，面庞书生气中透着一股子世家子的矜贵傲娇，唇红齿白的模样委实不像是干这粗活的，偏他又十分认真的看着每一根骨头。
仿佛注意到林绍之等走近，他头也不抬吩咐：“这，这，这几张席子先抬去安置。”
林绍之略发愣，不知如何应对，倒是一旁禁卫军道：“裴公子的话没听到吗？赶紧干活！”
林绍之同一旁的李钊忙抱拳应了，分组抬着草席由那禁卫军带领着回转月洞门朝安置的屋子而去。
这边裴小宝瞧着最后一抬草席被抬走，这才直起身，大约是有些起猛了，不由腿一软，趔趄了下。
身后被人一把托住，“公子不要紧吧。”
裴小宝扭头瞧了眼，黑魆魆的半臂鱼鳞细甲在暗夜中随着火光泛动着波折，越发衬得那张庄厚冷利的脸庞深邃而厚重。
他咧了咧嘴，稳住身形，后者立时松开手，笔直而立。
裴小宝睨他一眼，叹道：“韩棒槌，你这疙瘩肉也太实诚了，没事长那么硬干啥！”
韩朗一脸面无表情，不予回答，裴小宝摇摇头：“啧，韩朗，你是不是个人啊，三棍子打不出屁来。”
韩朗依旧无动于衷，却道：“爷让我来问你何时能有结果。”
裴小宝一努嘴：“催个屁，当小爷没别的事啦？”他咂巴一下嘴又嘟囔道：“要是师父在，倒说不得就有结果了，他有本事把师父还给小爷！”
撇了眼毫无表情的韩朗，裴小宝哂然一笑：“得，跟你这棒槌说不通，我自己去找你家爷回话便是。”
说罢，抻了抻腿，扭头就走。身后一片石林中不知何处传来鸱鸮的啼叫。
裴小宝偏头望了望远处：“‘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嘿。”
韩朗眼皮子一耷拉，紧随其后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