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志》中曾有写到：丝部有五：曰一弦琴，曰三弦琴，曰五弦琴，曰七弦琴，曰九弦琴，曰瑟。”
楚子涵自顾自说道，“仅一弦可称为一弦琴，一弦亦可千变万化。”
他本不想解释，但他也不想被丢出去，读书人最讲究脸面了。
几位考官怒气未消，此刻又满是疑惑，何为一弦琴？
她们都在此道浸淫多年，怎未曾听说过。
平常所使用的琴俱为七弦，何时有的“一三五七九弦以及瑟”？
众人纷纷将目光望向此次的主考官。
《乐志》？秋作蝉此刻与几人有同样疑惑。
“让他奏。”这是秋作蝉第一次开口，声音犹如清泉，清亮动人，泉水泠泠。
她隐隐有些猜策，虽然琴只有七根弦，但是一弦多音，音域非常宽广，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
有琴道大家曾经有过类似的言论，只是谁也没有尝试过。
一旁副官点头朗声到，“起奏”。
说完便仔细在手中录事本中记下，“一号考生，楚子涵，年十八，琴笼拔弦，七弦仅余一，主考秋作蝉……”
楚子涵点头端坐，双手抚琴，轻弹琴身，手指轻拨那根仅剩的琴弦，静静感受这天地间的意。
duang……
琴音起。
只余一弦又如何，我有十指。
琴声如狂风暴雨般骤起，楚子涵轻声哼起词曲，与普通男子声音的阳刚浑厚不同，楚子涵的声音介于男生与女生之间，可谓刚柔并济。
几人渐渐瞪大双眼，直觉得匪夷所思。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双手五指在那根仅剩琴弦上飞舞，宛如一位绝世美人在万丈深渊间的钢丝上翩翩起舞。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琴声急转而下，歌声渐变飘渺，时如人语，诉说衷肠。
争渡……争渡……
琴音音色深沉，余音悠远，歌声时如人心之情绪，细微悠长。
惊起一滩鸥鹭……
琴声又起，歌声附和，
词曲词曲，叹又复叹。
几人梦里又复梦外，身体早已不自觉地离开了座位。
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少年，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一幅画面出现在几人脑海里。
一位妙龄少女外出游玩，兴致上来，一玩便到了日暮时分，沉醉在其中不想回家。一直玩到没了兴致才乘舟返回，却迷途进入藕花池中的深处。
奋力想把船划出去呀，努力划船要出去！叽喳声，惊叫声，划船声惊起了一滩水鸟。
众人只觉一股情绪直冲天灵盖，令人头皮发麻。
……
一曲毕，琴笼余音缭绕，嗡声大作，经久不散。
“这……”
一位翰林激动不已，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远在数千里外的一座巍峨高山名为普陀山，岳麓琴苑，供于祖堂之上那方名为“绕梁”之琴，一声琴动，响彻山门，众人纷纷寻声而至。
一位霜鬓老妪拄着拐杖匆匆赶来祖堂，眼眶湿润，神色激动，不成想今生还能听到这琴音，此生也无憾了……
往南的一片浩瀚竹海里，一清瘦老人盘坐于竹林之上抚琴奏曲。数不清的鸟儿围绕在老人身旁的天空中鸣叫，细一听却极有韵律，与琴声配合的天衣无缝。
随着琴声层层递进，竹海上方波涛起伏，蔚为壮观，几颗幼笋眨眼间便破土而出。
忽然，老人似有所感，琴声戛然而止，天地为之一静，鸟兽轰然四散……
一曲惊天人。
……
秋作蝉低声呢喃。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此曲为何名？”秋作蝉早已起身，此刻只觉得双手微微颤抖，再难掩激动心情。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楚子涵回道。
词是李清照所作，也是他前世最爱的词曲大家之一。对于此曲，他不甚满意，但以当下这幅身躯，当是尽力了。
好一个如梦令，是游玩时的欢乐如梦。
还是误入藕花深处，好不容易出来时的恍然如梦。
又或是听者被带入其间的昨日如梦呢？
几人思索，答案不一。
“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秋作蝉评价道。
无论是词或是曲，皆可称独具一格，水准之高，哪里像是在乡试。
小小年纪琴术却已入微，可称宗师，且是用闻所未闻的一弦奏琴。
“可有师承。”秋作蝉轻声问道
楚子涵略一思考，“杨瓒。”
未曾听说，世间琴道大家还有她不知的，倒也不足为奇。
她当然不可能听说，前世的杨瓒官至司农卿，被御赐为少师，常在宫中为陛下奏琴。
世人称杨瓒一曲动青山，一曲出，青山在前也要恸哭。
杨老一生都未曾收徒，只将自己视为衣钵弟子，可惜自己醉心于画道，但也算他半个弟子。
“你不必改换师承，可愿入我岳麓琴苑？”
两位翰林想要阻止，这是在科考，不符合规矩。
秋作蝉淡淡一瞥，其中一位岳麓琴苑的主教会意，沉声道。
“吴翰林，刘翰林，切记今日主监考官是谁。”
两人便再也不言语。
权当是那过眼云，穿堂风，不看也罢。
“不了，我可以走了吗。”
楚子涵知道岳麓琴苑，乃燕国唯一琴苑，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不过，他没兴趣。
听闻此话，头纱下的秋作蝉有些愠怒。
“为何？你去岳麓琴苑，我自知无力教你，可我们院长琴韵喻之名你也未曾听过吗？”
说罢生气地将头纱扯下扔于地上，露出绝美容颜。
她只是有些生气，为何有着惊世琴术，还要考这区区科举。
看着被誉为燕国琴艺八家之一的秋作蝉言语举动，在座众人皆是惊异。
竟如此高看这少年。
楚子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良久，身旁妇人在她耳旁轻语。
“你走吧。”秋作蝉挥了挥衣袖，咬牙道。
她还能怎么办，跪下求他？
楚子涵转身离去，秋作蝉看也不看，默默蹲下将头纱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戴上。
一时气氛凝滞，众人噤声。
“各位考官，打分吧。”一旁副官不合时宜地提醒道。
……
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简。
副官难藏此刻心情，郑重写上：“……曲毕，五位考官皆评为，甲上。”手微微颤抖，墨迹隐隐有些溢出。
毕竟这是这位副官任考场记录官二十几年来，记下来的第一个，五甲上。
第一位便如此，后边考生怕是要自求多福了呀。
一个时辰之后，第二位考生才姗姗来迟。
楚子涵不知道的是，这届乡考，因为他，琴道共来三百人，最高打分却只有五位乙中，三十五位是丙等之上，这还是在另外四人隐隐有提示的情况，因为主考官的分值一人便占六成。
丙等之下，是不作为分数参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