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前身是皇家庄园，屋舍均是红砖绿瓦，穿过清风林，白皑皑厚雪之中是四方温泉，现了原形的两只紫黑皮小夜貘兽，躺在泉中，好不自在。
“你的眼睛好些了没？”
敷落被这泉水的热气蒸着，顺着声音看去，模模糊糊好像是璇姬头顶有那撮白毛。
“没有。”
敷落几乎是无意识的张了张口，自从丢了半条命之后，他的心事越来越重。堕诛妖台之痛，废千年仙灵，还瞎了一双眼睛，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跟天界跟云起宫彻底划清界限了。
有些事发生的太巧合，若他还想不出原因，便必是被提前设好了圈套。师尊与天帝交好，可若那日他真的坠落而死，师尊会替他报仇吗？还是真的就如九太子所说，圈养他长大，不过是为了让他成为攻破冥界的棋子之一？
“那你也别太伤心了，楚公子法术高强又医者仁心，再不行，你还有我呢。”璇姬以为他为这个忧愁，却突然发现敷落身后的尾巴，好像比其他夜貘兽多一条。
“多一条尾巴能有什么用？”敷落不以为然。
璇姬紧张的皱了皱眉头，掐着下巴想了想，突然说“好像更容易走火入魔来着。”
“走火入魔？”敷落有点懵。
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因缘被沈玉川收养？还是因为沈玉川刻意要压制魔尾而被收养？敷落心不在焉，突然想起师尊当年说过的话。
“落儿，你是一只七尾妖狐，皮毛防风保暖，再乱跑，小心被抓去做披风……”
“看到天帝陛下桌上那盘白灼狐心了吗？落儿你若不用心修习，以后拔了毛，也能上桌……”
“小兔崽子，你别再惹王兄，他可说你若再凶，便拔了你嘴里的尖牙……”
他当初是怎么被这话哄住的？
那是他修炼成人形的前夕，却迟迟化不掉身后蓬松的尾巴，哆哆嗦嗦的躲进被子里，全身发烫，最后不得不被师尊冷着脸施了封印术。当时他还不适应仙术，妖体更不适应天界，被那一番禁锢，没几天便憋出了大病。
“师尊！落儿好疼！放开落儿吧，尾巴要疼死了！”
他哭着求过沈玉川，得到的却是拒绝，直到今日，他才从璇姬口中得知，夜貘兽化人形之际，便可修炼魔尾。无法释放魔尾的话，就只能做冥界最低级的废妖。
“别想那么多，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去找吉山巫女，天地间没有她不知道，解决不了的事！”
被璇姬说的，敷落心底凉透了。
天界再不回去，冥界只能做废妖，岂非要永远浪在人界了。
敷落转过身化成人形，肤如白雪，万千青丝随意垂在身后，他双臂静静的趴在地上，若有所思的回了声“好”。
璇姬摇摇尾巴，游向敷落，伸手拿起地上敷落的衣服。
那系在敷落衣间的宫铃闪着银光，简直太吸引她了。
“敷落，这是什么？”
其实她是感应到很重的妖气，却还没说出口，便听敷落转过身来解释道：“楚公子送的，可避寒暑。”
“楚公子待你可真好，你说到避寒暑了，有没有发现这柏鲤观的天气不正常。我来时看四方大地还是夏日，唯独这里这雪便没有停过。”
璇姬有些羡慕，心下生出想见见楚公子的意愿。她见过太多得道高人，有些甚至比妖兽还厉害，却没想到还有人能这么宽厚待妖的。
“大概是楚公子怕暑热吧，法力高强的人总有一两个法术是可以用在享乐上的。你刚刚说什么，这是柏鲤观？”
敷落一听这个名字，感觉似曾相识。
“对啊，柏鲤观。”璇姬以为他没听清楚，放下宫铃又重复了一遍，说着便跳上岸，一转身换好了肉荷广袖和墨绿儒裙，胸间挂了个镶宝珠的铜饰，看起来很是娇俏。
柏鲤观？
敷落又听了一遍也没想起来，紧跟上岸，不慌不忙将白衣穿好，系上宫铃，插好银冠，整体一套更显得他整个人倾长而挺拔。
“这衣裳也是你的楚公子帮你选的？比之前落魄的时候，多了几分贵气，但是你怎么还穿男人的衣裳，难道他那样法力高深的人都看不出你的真身？”
璇姬扯了扯敷落的衣裳，由衷赞叹，在她看来敷落裹块破布，都是美的。
“真身？我不是妖吗？”
敷落一脸惊讶，自从遇到璇姬，每日都在打开新天地的大门。
“你久不在冥界，妖和妖也是不同的。冥界有妖魔二族，你我是生在魔族的夜貘兽，夜貘兽理论上只会生雌性幼崽，从未听说有雄性出现。不信，你看。”
璇姬边解释，边施法将白衬墨纱的鳌裙套在敷落身上，腰部纤细处裹了一圈浅墨软甲，又系好彼岸花色的腰巾，一路垂下携细圈金环至裙底，为周身寒气带上一抹妩媚。解开头上的银冠，任长发随意放下，小指一挥，青丝上绾，被两片白羽卡住，碎发被镶了小贝壳的抹额圈住，敷落稍一动，阳光照射下，白衬上若有若无的灵花显现，确实美的毫无违和感。
“我看不见。”敷落嘟着嘴，看了璇姬一眼，根本不知道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好吧好吧。”璇姬还没欣赏完自己的杰作，便失落的将障眼法消去，突然恍然大悟道，“敷落啊，这楚公子定是认出你的真身，贪图你的美色！你不知道你刚刚有多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可能……”
沈玉川之前说她是只公狐狸，敷落从未质疑过，如今想来，男男女女又有什么不同呢。
“英雄难过美人关，那我去试试他！也帮你把把关，你等我的好消息！”
帮我把关？
敷落还没反应过来，眨动着盲眼看璇姬一溜烟不见了。
鹅毛雪不停歇的下着，通往后殿的院内，有一排明显的脚印。
璇姬自觉隐身术用的不错，却总是留下致命的破绽。
她是闻着腥甜的血味过去的，窗内沈玉川坐在小桌前，修长的右指往左腕上一划，眉头也不皱一下，鲜血瞬间流了下来，滴入漆黑的汤药中，像一条赤色的溪流一般。
这是他给敷落准备的药？他就是楚公子？
璇姬惊的捂住了嘴巴，她早听敷落说喝下的药有股怪怪的味道，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以血入药她懂，可为了美色这么下血本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他是神仙……
楚公子是那日来山洞看敷落的神仙之一……
璇姬行医多年，一眼便看出入药的是灵血，她的妖气不轻，不敢靠的太近，却恍然发现这楚公子很是眼熟。结果还没等她继续深想，她便见这衣着华丽的金贵神仙手腕上的伤口，慢慢自愈。
顿生钦佩，璇姬似乎这时明白了为何世人都要求仙问道，以获长生不死。
敷落还在温泉那里，她以为璇姬去去就回，没想到她等的，险些误了楚公子跟她约好的时间。从地上摸起一根长木棍，系好遮光的雪绸，才慢慢的往清风林走去。
“记住心法，你随我来。”
面前是一大片荷花池，荷叶巨大根系坚挺，若人儿纤细轻盈，站在上面不成问题。
自从失明之后，敷落做什么都异常谨慎。沈玉川倒不似往日那般催促，看出她的胆怯，轻轻拉住她的手臂，抱着她移到荷叶之上。
“楚公子……”
突然的移动，敷落满脸惊慌，下意识的想抽走手。她暗示自己是雌夜貘兽，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妖丹还可以用吗？”沈玉川问。
敷落认真的点点头，不待他说，慢慢凝气。
末了摇摇头，无辜的抬了抬头。
“好像不能用。”
“莫怕，我寻了一活物在你身边，你再试试，凝气去寻他位置远近。”沈玉川轻轻在敷落眼前一挥，深厚的内力向敷落妖丹飞去。他几日前便大致清楚了敷落的身体状况，妖心虽被剜伤，却在慢慢恢复，只这眼睛比较棘手，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被一股力量催动，敷落果然很快锁定了正前方的对象——竟是八尺长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