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好几日，敷落都是哭着从梦中醒来。不是梦见小花妖浑身是血来找他，就是梦见沈玉川挥着凌端剑来砍他。枕在床上，天还未亮，他已不想睡了。
以前他以为的人间，不过是凡人或福或贵，或贫或苦，草草一生，然后到冥界轮回镜中报道。却不想竟还会有楚公子这般医术法术都过人的佼佼者，他门下客众多，每日来来去去进出受他派遣，怎么就连个打扫殿堂的人都没有？一连在院子里干了几天活，敷落觉得此生毫无盼头，如此被动的活着，何时才能重新修炼，向天界报仇呢？
心底盘算了一番，摸黑向后殿走去。
窗外飘着初雪，虽然不大，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飘落在这片翠绿的道观中，显得极其不和谐。
屋内石桌上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还亮着，靠在竹塌上的仙君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他微微侧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唇色浅淡，透着病色，修长白皙的手指自然瘫在身侧，有人悄悄进来，也不见他醒来。
“少主，属下已查明花妖一事。”
黛青行跪礼，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沈玉川听到。
他缓缓睁开双眼，因失了些血，眼前还是雾沉沉的，未动身，却抬手示意黛青继续讲。
“之前瑶池试炼小妖君占尽风头，九太子心生妒忌，后来伺机和花妖有染，做了些违反天条的事。”
靠坐着久了，沈玉川后腰一片僵硬，小心的动了动，疼的扯得心口也闷闷的。他偶然想起，那年敷落顽皮私下人间，回来便开始炫耀他遇到了一个娇俏的女妖，经不住敷落日日哀求，他才允了让花妖上天与敷落为伴。
“他让花妖嫁祸给落儿的？”
“倒也没有，天帝陛下亲手绑了九太子送来赎罪，说只让九太子辅助查小妖君行踪，并不知九太子假传圣旨逼死小妖君。”黛青如实禀告，他是沈玉川心腹，自然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特意把天帝陛下加重了音。
天帝为天界之主不假，可若无云起宫墨珩上神和玉川仙君两兄弟东征西战，想来他的帝位也不稳。
沈玉川一听便知是天帝把事情推的干干净净，单说降六道天雷之法，他就不信这是九太子自己就能完成的。可转念一想，毕竟他是天帝，这般大义灭亲了，沈玉川也不好戳穿，让他在三界失了面子。
大概是思虑久了，沈玉川也有些出神，好在黛青又提到天帝和帝后月中礼桑宴一事，想请他同乐。
“你去回了天帝，就说本君身子不适。”
沈玉川掐指一算，不到月中王兄便会返回天界，有王兄去，也算云起宫给足了天帝面子。思及此，沈玉川又觉得喉咙有些痒，胸口闷闷的想咳咳不出来。
一时间有些分心，差点忘了正事。
“那九太子如何处置，恳请少主让属下斩了他，为小妖君报仇！”黛青带着怒意，及时提醒了此事。
沈玉川回过神来，面色清冷，眼底不怒自威。
“不必，你将他带来，本君亲自处置。”
话音刚落下，便听到有一阵不大的敲门声，只是声音太小，很容易便淹没在风雪中。
沈玉川没料到大半夜的敷落会来，赶忙摆手让黛青隐去。
不多时，敷落磕磕绊绊一路摸索进来，身上换上的新衣也被沾湿，想来应该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才顺利进来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可冷气还是带了进来，被寒风一激，沈玉川原本的咳意被勾起，忍不住咳了出来。
“楚公子安，冬日寒冷，小妖去打柴来支个火盆取暖可好？”
敷落低声建议，因为面前这人声音太像师尊，他听不得这人咳嗽不舒服，尽管他并不想承认之前的师徒关系。
“不必咳咳……起急了而已。”
突然收到这小孽障的关心，沈玉川还有点欣慰，他允敷落坐下说话，却没想到敷落直接跪了下去。这让他极为不快，他的徒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对“外人”膝盖骨这么软，让他有几分气恼。
“起来说话。”
被沈玉川带着情绪的话吓了一跳，敷落赶紧起身，请求道：“楚公子，小妖斗胆有一事相求，您法力高强，可否教小妖一招防身之术？小妖感激不尽。”
之前的仙法随着仙体被破，也无法再聚灵。敷落今日来此，心底是盘算着和他学几招近身拳脚，以备不时之需。可他也没想到，沈玉川也只是在法术上造诣不浅。
“灵力匮乏者，结界设障，可抵御入侵。”
沈玉川为敷落长远考虑，还是想让他重新修习心法内力。但转念一想，修习时间过长，于自保无益。故而又道：
“可若神妖鬼仙要杀你，你又何必放过他们，我传你婆罗金砖，退可守进可攻。”
说着便摊开手掌，释放出闪着金光的令牌，推手置于敷落怀中。
尽管如今的小身板，被突如其来的金砖砸的生疼，但敷落还是兴奋的不得了。赶紧试着去运灵，将金砖拿在手上把玩。却突然顺着金砖的光芒，看到了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是师尊？
不，不可能……
敷落脸上挂着笑，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急忙揉了揉眼睛，盲眼扇动，让眼前的一切更模糊。
“明日午时，你到清风林中等候，我将御金砖之术传于你。”
沈玉川见这妖徒揉眼睛走神，以为他不舒服，说着就要运灵去帮他缓和，却没想到刚一抬手，腰部便像被折断一般，疼的他只能先收了手。
幸好这小兔崽子是瞎了，就在沈玉川刚松了一口气，敷落紧跟着打了个喷嚏。
“冷？”沈玉川问。
敷落摇摇头，不诚实的回答道“不冷啊，阿嚏！”
雪是沈玉川特意在夏三伏天下的，敷落眼睛正在用药，不易过热。可没想到敷落还是一身单衣，无法术避身，未免他被冻死，沈玉川又开口道：
“你这几日雪扫的不错，这是我门下的宫铃，你戴上，可抵御严寒炽热。”
“啊？”敷落愣了一下，眼底满是心事，便没太听到沈玉川刚刚讲什么。
直到沈玉川伸手化出一个球状的镂空银器，内里无铃，只有一团白气环绕，轻摇却似有铃响。上下由灰绳串着，铃下一小块白玉晶莹的很。敷落一看到新玩意儿，瞬间把师尊忘到了九霄云外，赶忙将好看的宫铃系在自己腰间，连声道谢。
“楚公子您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的人，既不逼我拜师，又不必我跪下，救我一命，还传授法术，我真的……”敷落感激的快要流出眼泪。
滚……
小兔崽子……
不待敷落摇着尾巴说完，沈玉川便压着怒火打断了他。
“出去吧！”
送走敷落，被这小没良心闹的，沈玉川痛心的揉了揉心口，他又当爹又当娘养育了敷落千年，竟还不如这个刚认识了几天的“外人”，虽然都是自己，可他真的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