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5年的时间过去了，半年前，余五家里又添了一个儿子，人丁兴旺，多一张嘴就需要更多的粮食。
三年自然灾害，春天的东北农村，是家家户户最难过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在为一家老小的吃食忧心。
余五也不例外，仨年幼的孩子饿得面黄饥瘦，俩大人也饿得没有力气干活儿。
余五给余金光取了一个小名，叫大树。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会像树一样，扎根沃土，枝繁叶茂。
可这个春天，树上新发的叶苞都要被饥饿的人们给摘干净了，只剩下树梢的一点暗绿新红。甚至，树皮都被剥了一层。
昨天晚上，高氏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哄睡，却听到小珍低声啜泣。余五最疼女儿，他哀叹一声，起身穿上棉衣。高氏问道：“你去干啥？不是刚喂完马？睡俩时辰再去吧！“
余五点了一袋旱烟，没回答，干咳两声，推开房门，向生产队走去。
正值农历3月15，满月当空，小村寂静，他脚步虽轻，却也惹得各家的狗叫，只不过，叫了几声就停了。或许是它们听出了不是外人的脚步声，也或是它们也饿得没了力气。
余五刚推开生产队的大门，打更的老薛头就站在场院东头的更房门口了，他咳了两声，低声说：“老五啊！咋这个时间喂马？”
余五单膝跪地哽咽的说：“薛叔，孩子们饿不行了……\”
老薛头把余五拉到屋里，关严门，点着了油灯。昏暗的灯光下，余五满面泪光。
老薛头从火盆的余烬中，扒出一个还热乎的土豆儿说：“没舍得吃，给你！”
余五捧着土豆，头埋得深深的，不再说话。
老薛头把烟袋向炕沿磕了又磕，良久他终于开了腔：“去吧！别太明显，整多了被发现，可是要犯大错误啊！”一边说着，一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钥匙。
余五颤抖着双手，把土豆放回到了火盆，从烟口袋里小心的捏出一撮旱烟，装进了老薛头的烟袋里。
余五推门出来，向四下看了看，然后在生产队的大院里走了一圈儿，看遍了犄角旮旯，老薛头熄了油灯，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的吸着烟袋。“老天作孽呀！”
那个年月，生产队里的几匹老马，是最金贵的，人吃不饱也得让这出大力的牲畜吃饱。余五每天给马喂草料，每隔两天，就要给马添些精料。所谓的精料，是豆饼和玉米。
生产队里选老薛头打更，因为他刚正不阿，有着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动一口精料的人品，装精料的仓房钥匙在他手里，谁都没法惦记。
生产队让余五喂马，也一样是看重他的品性，事实确实也是，生产队成立的几年中，余五再饿，也没有往自己的嘴里放过一块精料。
可现在，这两个忠义之人，各自心中五味杂陈。
平时余五来喂马，大树总是会跟着到生产队来，在老薛头的身前身后一声声的叫着“爷爷，爷爷”。
老薛头无儿无女，他很稀罕这个聪明的小男孩儿。有一口吃食，都想着大树。他明白，不是万不得已，余五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余五打开装精料的仓房，解开裤腰带，往裤腿里装了几捧玉米，又小心易易的抓了两把碎豆饼。缠绕紧实的绑腿不会让精料漏出一点，宽大的棉裤也看不出里面装了东西。
余五锁好仓房的门，把钥匙递到老薛头的手里，双膝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说：“您老以后就是我爹，我给您老养老送终！”
老薛头颤抖着双手把余五扶起：“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余五推开月光下的房门，看高氏正把两岁的小儿子抱在怀里，孩子轻声的呜咽，已经没有力气哭闹了。
余五脱下裤子，抓了一把玉米粒埋进了火盆，又从暖瓶里倒了些开水，泡了一小块豆饼。
就着月光，他把豆饼水喂进了小儿子的嘴里，大树还在睡，小珍早已经醒来，或许，她饿得根本就没有睡。
余五从火盆的灰烬里一粒粒的扒出半熟的玉米粒，放进小珍的嘴里。可这个懂事的孩子却把玉米粒吐了出来，往余五的嘴里塞，余五也没有吃，他让高氏吃，高氏说她不饿。
余五推醒了大树，他收起父亲的温柔，立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都吃！吃完就当做梦了，谁要提一个字，全家都没脸活了！”
看着高氏和俩孩子贪婪咀嚼着玉米粒，余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孩子满足的睡去了，高氏一把挽住余五的脖子，余五还来不及反应，一口香热的碎玉米，就涌进了他的嘴里。高氏用手按住他的嘴，哭着说：“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