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一手撑在桌子上扶着额头，接过傅正礼刚递过来还没打开的册子，还没翻开看，眉头便微微皱起，说道：
“看来无常司的无常们个个还是清醒得很，收魂数量按双倍算，报名的也就才这一点点。”
“下官明白，只是这补缺之事不能再拖，人间恐生变故，还请阎王大人决断。”
“傅先生，地府改制多少年了，讲话还这么文绉绉，”阎王说着一边认真翻起了册子，边翻边说道，“无常司有没有筛选过名单？有没有推荐？”
傅正礼行礼回答道：“因人数过少，并未筛选，也无推荐。”
“行了行了，每次见你感觉都好麻烦。”阎王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
傅正礼却似乎早就习惯阎王的反应，沉默地站到了一边，不再接话。
地府居民都听说过，这位阎王一向对行礼这些旧俗不是特别感冒，还有些厌恶和上下级阶层相关的东西。当初就是他推动地府改制，学习跟进人间的文化。
改制后的这百年来，地府逐渐形成了两派，按阎王的话说，这是必须要经历的过渡期。
一派是以阎王为首的新派，而另一派就是以傅正礼为代表的旧派。
旧派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还有一些阴曹阁的阁老们坐镇，阎王的确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但的确日常生活中和他们交流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感觉处在不同的时空之中。
阎王认真地翻看每一个报名要调去未明市补位的无常名单以及个人资料，突然阎王一怔，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难道是他？”
阎王像是要确认什么东西一般，快速地翻到后面资料，仔细查找起来。
“果然！”
阎王看到这个人的资料，不由得在大厅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护法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阎王在笑些什么。他们只能透过面具仅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相互交流，可是没有任何结果。
只有站在中间的傅正礼仿佛猜到了原因，识趣地继续站着，保持安静。
在座的护法们都不知道的是，摆在阎王面前的资料，如同一张白纸。
准确地说，除了姓名和性别以外，其余所有栏目全部空白。
这张白纸如果放在别人身上，他今天就要撤了傅正礼这个无常司司长的职务，并让监察司去彻查这张空白资料的由来。
可他心里清楚，这空白资料背后的原因。
“就他吧。”阎王合上册子，不打算再往后多翻一页。
“大人说的是？”
“竹心。”
“可是……”傅正礼似乎要争辩些什么，但是见到阎王严肃的表情没有说出口。
“可是什么？”阎王问道。
“可是竹心每年都排倒数第一，恐怕这件事……无法胜任。”
阎王盯着站在中间的无常司司长傅正礼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认为他可以。”
“既然如此，那……下官告退。”
傅正礼一看阎王心意已决，便不好再与他争论，行了个礼，准备往回走。
“等等，”阎王叫住他说道，“傅先生要是方便，麻烦去一趟监察司把上官云给我叫来，不在的话就找人带个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下官再次告退。”傅正礼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他知道了，但是他还是再次行了个礼，才转身出了阎王府。
阎王看着傅正礼远去的背影，不停地摇头，自言自语道：
“他这老一派的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得掉，老是行一些旧礼。”
“老人家最听不得劝，阎王大人下次多劝他几次就行了。”影护法站出来说道。
“我没有劝吗？我嘴皮都要说烂了！”阎王有些无奈地说道，“都说了要是过来开会什么的，随便聊一下就行了，他偏偏还是这样，非搞得跟人间古代上朝一样。”
“呵呵，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活了这么多岁数了，没那么容易改变的。”面具上写着“刀”字的护法说道，听声音略微有些苍老。
“也是，算了不管了，今天就到这吧。谢谢诸位又陪我浪费了几分钟。”
几位护法听阎王语毕，纷纷起身朝外走去。
……
第二天，调动通知发了出来，张贴在了无常司的大门外。
前面一大段传统官话，诸如经研究决定，阎王审批之类的，但最后名字放出来时，还是让无常司一整天都热闹了起来。
没有人会想到，阎王亲自挑选去未明市的人，居然是绩效排名最后一名的竹心。
而此时，作为当事人竹心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为何，无常司那边没有给他分配任务，林若若也没有提前联系他集合。
既然没有任务也没有人找，他自然不会那么勤快，主动跑去人间抓野鬼。
所以当别的无常一早在无常司门口围观调动通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睡大觉。幸运的是，他因为睡觉避免了来自同僚们的各种嬉笑挖苦还有辱骂声。
一直快到中午，他才慢吞吞地赶到无常司门口看到调动通知，自己的名字正放在外面公示。
“有没有搞错，真的是我？”竹心看着这个名单，有些难以相信。
难怪他感觉今天走在路上感觉同僚们看他的眼神不太对，搞得他还低头看了好几次自己是不是又穿反了衣服出的门。
“管他那么多，名单都贴了，地选之子就是我竹心啦！哇哈哈哈……”
竹心心里十分得意，顿时昂首挺胸，大步朝无常司里走去。
一路上迎面走来的无常们看到竹心，都报以各式各样的眼神。竹心小头一甩，统统当做没看到，神气得很！
你们就嫉妒我吧，双倍是我的了，你们再看也没用！
来到无常司里，竹心遇到了他之前的组长。
组长跟他说，调动已经即刻生效，没有分配任务也是上面的意思，并告诉他，以后都不用来汇报工作，让他直接去司长那边报道并听取最新的安排。
“那若若呢？”竹心问道。
组长回复到：“林若若一大早就接了新任务去人间了，你申请调动的事没有提前和她说吗？”
“我……有吧。”
竹心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前一日散会后，他和林若若说了这事，但是他也不知道最终会选中的是他啊。
竹心有些无奈，既然若若已经去人间了，他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便不再逗留，朝最里的司长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竹心心里一直有一些困惑。
虽说竹心见过这位傅正礼司长，但平时也不与他这个小小的黑无常接触。工作更是没什么来往。
为什么这次是需要听取司长的安排呢？
而且竹心不是第一次出现调动了，上次和林若若组队时，便调动过一次。
上次调动也就是换了个组长重新汇报工作就完事了。
在他看来，一个普通的调动他不知道为什么需要阎王那边的同意，更不清楚为什么要去找司长。
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人家阎王和司长要干什么，你一个无常能知道点啥？
竹心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竹心就这么带着困惑，一边思考一边来到了司长傅正礼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征得同意后走了进去。
见到傅正礼，竹心知道这位司长大人年纪较大，依旧守着一些旧习惯改不回来，向他弯腰作揖行了个旧礼，看得傅正礼全程满意点头。
见到竹心行完礼，傅正礼先开口寒暄道：
“竹心，你刚来这的时候我们聊过几句，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这些年在无常司待得还习惯吧。”
“还行。”
竹心嘴上这么回着，心里想鬼才记得20年前刚来的时候和你聊过。又一想好像哪里不太对，自己不就是鬼来着。
“这次去未明市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今天就可以直接过去，另外李若甫那边没有资料交接，无常司也没有关于未明市的任务发给你。”
这一连串的话听得竹心有点懵，也就是说这趟去未明市相当于自己随便发挥，但是没有资料交接就等于是要从0开始。
他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没有资料交接？地图都没有吗？还有我给谁汇报工作啊。”
“没有资料就是没有资料。地图什么你可以去人间后再自己想想办法，”傅正礼缓缓地说道，“至于工作这边，你收的魂有收魂组那边自动计数，无需汇报，这个你不用管，其他如果有需要汇报的，你等到下个月，我们会再安排。”
“行吧。”
竹心不再说些什么，反正现在还没去未明市，也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一个月之后再说了。
傅正礼这边也没有什么再需要交代的，便让竹心回去准备一下，给了他一张调任单，提醒他走之前拿着这个单去防卫司修改一下“门”，这样再去人间的时候，他就直接会被传送到未明市。
竹心表示没有问题，回完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所谓“门”，就是连通人间和地府的通道。因为出现的形式像一张门，故得此名。
地府出发去人间时，所有的无常会统一从固定的门前往人间，但不同的无常通过相同的门时，会因为防卫司的设置，来到人间不同的地方。
无常只能持有上级调任单才能修改自己门背后的目的地。
而人间回地府，同样也只能从固定的门回，每个区域都会有一张门。同一区域的黑白无常共用一张门，不会出现两张门。
同时，为了照顾各无常出行方便，地府门位置并不固定。
每隔一段时间，“门”的位置也会发生变化，轮流出现在下三岛的一些地方。
也正是有几次“门”的位置移动到了离竹心较远的地方，那几次竹心执行任务时就几乎天天迟到。
同样的，地府门如果变更后，人间的出口门位置也会有变化。
也是考虑到人间比较大，即使是一个片区也不能每次固定在一个出口，不然附近的魂收完了后续赶路去远的地方收魂会花更多的时间，也很麻烦。
从傅正礼办公室出来后，竹心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他尝试联络了一下林若若，但是并未联系上。
也许若若正在忙着执行任务吧，他想。
……
出了无常司，竹心出发去防卫司准备提交修改“门”的申请。
防卫司离无常司距离并不算远，没几分钟就到了。一进大厅，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布局，竹心倒也省去了熟悉环境这个步骤，径直走向了办事窗口的一侧。
只见他来到一条人较少窗口开始排队，不得不说防卫司的效率并不算高，又或许是因为前面的人需求的业务难度太高，反正竹心站了快十分钟队伍都没有动一下。
他一直排队站着也有些无聊，索性四处打量起防卫司的环境起来，结果刚一转头，又赶紧将头转了过去。
那个被竹心称作黄毛的沈惊鸿也出现在了门口，竹心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遇见他。
竹心的担心也有些多余，沈惊鸿走进来后并未注意到办事窗口这边，而是径直朝里走去。
一般来说，作为其他部门的人，想要进防卫司里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奈何沈惊鸿毕竟是防卫司司长之子，一路上畅通无阻。
过了一阵子，没想到竹心所在的这条队伍突然迅速了起来，前面四五个人几乎都没花几分钟就搞定了要办的业务。眼看着就要轮到竹心的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无常司今天的幸运之星竹心嘛。”
这声音，不是沈惊鸿还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的。
竹心转过头，一脸镇定地说道：“幸运之星这名字还不错，总算好听一些了。”
“哼，油嘴滑舌，”沈惊鸿轻蔑地说道，“怎么，今天有事大驾光临防卫司？”
“你不知道？”竹心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回答道，“你都说我是幸运之星了，当然是来改‘门’的咯。”
“哦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沈惊鸿不怀好意地说着，慢慢走近了竹心。
竹心不知道沈惊鸿脑袋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一走进竹心就预感到他要搞事情，说道：
“这里虽然是防卫司，但劝你还是不要乱来。”
“怎么会呢？咱们就走个正常的流程，”沈惊鸿故作惊讶地说着，随后问道，“申请书带了吗？”
竹心拿出傅正礼给的修改申请，“提醒”沈惊鸿道：
“本次调动是阎王钦点，司长亲批，你看一看吧。”
沈惊鸿夺过竹心手里的申请，反复确认了几遍，故作惊讶的表情转变成了真惊讶。
原本他还想借申请书不达标之类的为难一下竹心，提前还跟无常司里几位有权限的领导打好了招呼，没想到对方一下拿出了无常司司长傅正礼亲签的申请，让沈惊鸿一下难办了起来。
“怎么样？沈大人确认完了没有？我还赶时间去人间呢。”
沈惊鸿脸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申请若不是傅正礼签过的，说不定他当场一激动就给撕了。一听到竹心说赶时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沈惊鸿绕过竹心，对窗口后面的人喊道：
“你！今天不是要轮休了吗？”
“可是沈大人，我……”柜台后面的人站起身子，明显有些不情愿。
“你是不是听不见，今天是不是要轮休？”沈惊鸿重复道，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柜台后面的人立刻回复一声“是”之后，瞬间关闭了业务窗口，只留下竹心一人站在窗口前。
竹心见状内心直摇头叹气，心想着这又是何必，沈惊鸿怕不是有毛病。
“如果不想让我顺利办完业务，倒也不用折腾防卫部的人。”竹心冷漠地说道。
“嘿嘿，”沈惊鸿一脸得意地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个窗口本来就要轮休了，平常办事也不快，你今天真是不赶巧。”
“是啊。”
竹心懒得再继续和他争论，伸出手，想要回申请。
“哦，对对对，这个还给你——”
沈惊鸿说完，故意手一抖，申请刚好擦过竹心的手指尖往地上落下去，但竹心似乎早有防备，另一只手从下往上一接，申请最后还是落在了竹心的手上。
“好身手！”沈惊鸿装作夸赞的样子，心里又炸翻了天，假装客气地说道，“那就麻烦老弟再排一次队了。”
“没多大事。”
竹心回复道。看都不看沈惊鸿一眼就往后面走去，随便找个队伍后面继续排起来了。
“可恶！”沈惊鸿望着竹心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今天绝对不能让你好过！
……
终于办完了业务从防卫司出来，竹心竟然有一种空气清新的感觉。
“看来以后这防卫司还是少来。”竹心感叹道。
竹心的感叹并无道理，自沈惊鸿走后，他几乎一整个下午都卡在了防卫司，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到绝对是沈惊鸿在暗中打点。
抛开一切不开心的小插曲，竹心不急不慢地乘魂升梯下到下三岛，按照防卫司最新给地图，朝通往人间的‘门’走去。
快进门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一条平直的马路上，除了防卫司安排的守门人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竹心突然觉得一阵冷清，以前过门的时候还会有若若和他说说笑笑，今天却又回到了独自一人。
“你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啊，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竹心在心里自己问自己道。
摇摇头，独自踏上了前往未明市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