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12月，自入冬以来，一天比一天冷。
“起床了。”
前一秒还在睡梦中的李可乐听到有人叫床，突然一下睁开了眼。
只见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打开手机屏幕，显示早上6点30分，但窗户外面的天依旧一片墨黑，一度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是在晚上。
“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现在起床洗漱出门吃早餐赶早班峰地铁还来得及。”
脑海里又响起了那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又或者，请假算了？嘿嘿嘿，偷一天懒也没什么的……”
他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一般，在床上挣扎了几下身体，成功起床。
作为一个标准合格的社会打工人，怎么能睡懒觉？当然是快点滚去上班！
李可乐刚从床上坐起来，就清楚地又听到那人“嘻嘻”了一声，但房间里依旧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行了，我知道昨天没有设闹钟，别笑了。”
李可乐对着空气说着，但他知道“它”能听到。
“它”叫古斯特。
从李可乐出生起，就藏在李可乐体内，用它自己的话来说，它是个失忆的灵魂。
灵魂这东西，平常人看不到也摸不着，李可乐却可以和它交互交流，并且别人都不知晓它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古斯特的原因，李可乐也发现自己能见到世界上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鬼魂。
来到卫生间开始洗漱，洗完脸看着镜子的自己，李可乐又一次感叹道：
“真是张平平无奇的脸庞。”
倒不是谦虚，他确实觉得自己生下来就长得很一般。如果可以帅到靠脸吃饭的话，他一定不会选择靠其他东西。
“吾日三省吾身：高否？富否？帅否？”
李可乐提醒自己，作为咸鱼的一天，又开始了。
洗漱完毕，出门前他习惯性地去隔壁爸爸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间里没有人。他关上了客厅的最后一盏灯，关上了大门，走了出去。
……
李可乐家庭成员比较简单。
单亲家庭，从小被爸爸一个人带大，没有见过妈妈，据说是难产死了。
可能也是因为单亲缘故，家里条件一般，爸爸似乎忙着挣钱，从小到大没怎么管过他，也很少带他出去玩。李可乐的爱好里，多了一项看书。他的世界观，全部来源于书上。
从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未明市，除了上大学考到了外地读了几年书，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大学后因为放不下家里人，又选择回到了未明市工作。
他不是不想要做出改变，而是每次他只要照镜子就会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改变。
自从这两年他爸爸去帮忙经营游乐园之后，就比较少见到，家里时常就只有他一个人。不过最近这些年，李可乐倒也习惯了。除了一个现在不在未明市的发小外，他没有朋友。
为什么会没有朋友？
因为古斯特。
从他知道古斯特的存在的那一天起，他就学会了在这个社会里隐藏。
小心翼翼地生活，让自己的秘密不被发现，尽量不成为一个其他人眼中的异类。
……
吃完早餐，他成功挤上了早高峰地铁，早上去上班的人非常的多，他很庆幸自己今天手脚麻利占到一个座位，毕竟这就代表着，早上可以比别人多半个小时多的睡眠时间。
但当他刚打算和往常一样闭上眼睛补眠时，地铁门旁站着的一对男女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那个男的头上戴了个毛线帽，脸上戴着口罩，整个头部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虽然早上外面的天气十分寒冷，但地铁里因为有暖气的缘故还算暖和，他这身装扮看上去和周围的乘客就不在一个频道。
“难道不会觉得闷吗？”
虽然在别人看来，或许这是一个低调的装扮。但在李可乐眼里，他只觉得有些猥琐和不自然。
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多看了那个男的两眼，意外地发现这个男的似乎一直在盯着他前面的女人看。
李可乐又看向那个女人，确实长得是属于比较好看的类型，穿着打扮也很有几分姿色。
但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那后面那个男的手死死抓住旁边的栏杆，一直没有换姿势，似乎是故意用手和身体隔开了女人和他身后拥挤的乘客，不让其他人靠近。
“别盯着看了，不是人。”
正当李可乐看得入神时，古斯特的声音从脑海里传来。
“谁不是人？”李可乐小声问道。
“你仔细看看。”
古斯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卖了个关子。
李可乐立刻再向那对男女看去。
男人依旧在后面盯着前面那个女人，女人站在前面面对着地铁门，门上的玻璃，没有半分女人的影子，只镜像出男人略微模糊的轮廓。
“原来如此。怎么办？要上去提醒他吗？”
李可乐内心有些纠结，但他毕竟不是第一次见到鬼，整个人还是比较镇定，没有露出很慌张的样子。
“算了吧。你也是个普通人，你什么也干不了。”李可乐自言自语道，选择了明哲保身。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抓紧时间补眠，早上在公司才能稳住不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地铁缓缓停止，刹车时的惯性让李可乐往侧面一倒，猛地一惊睁开了眼。
一看时间，才眯了不到五分钟，再抬头看了一眼站牌，只不过才过了一个站而已，离下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车门打开，站在车厢门口的那一对男女终于有所行动，双双下车往出站口的方向走去，李可乐还特意透过玻璃向外张望了一下，那个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的男人一直跟在女鬼的身后。
李可乐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男人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没有多想，随着地铁再一次启动，他赶紧又闭上了眼睛，一边补眠一边等待到站下车。
这一次，李可乐再也没有惊醒，一眼闭到了他要下车的站才睁开。
他强打起精神，从座位上站起来，挤出地铁车厢门，又穿过站内拥挤的人群，才来到了大街上。
出地铁站往前直走，走上十分钟，市中心商业区的创业大厦，就是李可乐工作的地方。
每次他站在大厦底下向上看时，总有一种这栋楼不吉利的错觉。
和周围的大厦相比，这栋楼的建筑风格可以用“毫无美感”四个字来形容，而且隔远看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四四方方长方体设计配大一圈的底座简直和墓碑差不多，就差来个大公司包下整栋楼然后在正面最中间从上往下写XX有限公司。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李可乐平常也不和人社交的缘故，平常出入时，也总感觉这栋楼毫无生机。
这里的人们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都让他感觉愁容满面，连门口的保安似乎每天都是在挤着很难看的职业假笑，下一秒转过头就板着脸，又是另一幅面孔。
李可乐甚至时常会怀疑，是不是只要在这栋楼里待久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能被吸个干净，精神风貌都会发生变化？
但要说他最不喜欢的，其实还是创业大厦和他家的距离，实在是有点太远了。
可是这个附近又都是商业区，住宅居民区都离得不近。而且作为本地人的李可乐也不想浪费钱去租一个，相对更近的房子，只能被迫接受现在起早贪黑的通勤。
虽然李可乐心里经常抱怨，但是不得不说，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他来这边上班只不过才半年时间，在一些别的单位甚至才刚过转正期而已，但是他却没有舍得换工作，一直留在这里。
为什么？
按李可乐的话来说，因为好混呗！
作为一条合格的咸鱼，混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办公室，打开电脑清点了一下任务清单，意外地发现早上似乎没有新任务，而旧的那些待完成也已经早就被他处理完了。
换句话说，他现在是无事可做的状态。
于是他习惯先掏出手机出来看了一会儿新闻，随后切回到社交软件。
他虽然不怎么社交，但是毕竟出于以前学习和工作的原因，社交软件里还是会关注一些“好友”，“好友”们虽然都在好友列表里，但他基本上都没有聊过几句，如果是同事关系那更是都很微妙地保持在同事应该有的界限上，没有再更深入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李可乐在外人看来，明明是个不社交的人，但他却很喜欢关注别人的朋友圈。有意思的是，他自己却从来不发朋友圈。
如果不是因为他给人点赞会有提醒的话，别人很可能都会忘记好友列表里有他的存在。
不过李可乐确实也爱点赞，即使是“好友”转发的某个公众号的链接，他没有点开看过，不知内容，依然先点赞。
按李可乐自己的话说，这叫微妙社交。
假装自己融在其中，实际并没有，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即使这样会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虚假有些看不透，但他依然自己乐在其中。
随后他又切回到消息界面这边。他也从来不会屏蔽群消息，刚好领导早上在群里发通知，他都还没来得及看那一长段通知的内容，就立刻在文本框里敲打，第一个跳出来回了句“收到！”。
注意，最后一定要加个感叹号。
微妙社交的一个重点，虽然平时保持微妙的距离，但是要在关键时刻凸显存在感。
当然上班不能玩手机玩得太过分，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放下手机，再检查一遍自己的电脑和邮箱，看看有没有新的任务。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格外地闲，往常这个时候组长就开始各种分配，但是组长今天似乎也被叫走开会了。
有点无聊啊。李可乐想着，竟然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看着有些出神。
外面天很蓝，云很白，但李可乐的心很空。他突然有些羡慕起窗外的鸟来，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说过的那些“我要飞”之类的不着边际的笑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一笑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怕影响到了别人工作，四周看了一眼，大家都在“埋头苦干”，没有人在意刚才李可乐明目张胆的摸鱼行为。
“他们才没有很努力呢。”古斯特在他脑海里说道。
李可乐没有说话，因为古斯特仿佛念出了他的想法。
在这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即使不忙的时候，都要装作自己有事做的样子。即使是摸鱼，也不会摸得太过分，不会出现上班睡觉或者打游戏的情况，包括李可乐在内，都不会越过那根看不见的“红线”。
比如后排的那位和自己一起进公司的年轻小妹妹。
她的桌子上一角总是放着一堆文件，桌面时常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却总是放着一本小说或杂志。
打开文件夹的时候，侧面完全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等开始工作时就快速合上文件夹，放到旁边完美地融入到那堆文件当中。
今天经过她座位时，他清楚地看到那位妹妹正在看一本叫做《奇遇记》的书。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奇遇？”李可乐不由得感叹道。
“遇到我难道不算奇遇吗？”古斯特不合时宜地出来说道。
“你最多只能算奇葩。”
……
还有坐在李可乐前面的秃头大哥。
李可乐不止一次站起身来看到他将电脑的几个桌面快捷键运用自如，切换界面得心应手，在摸鱼与不摸之间反复横跳。
前一秒还在上各大论坛发帖留言，去微博冲浪吃瓜，下一秒就立刻切换到Excel处理各种看似复杂的数据，做着报表，甚至还能同时开多窗口两边同时进行。
当然最牛逼的要属排头的那位结婚多年的大姐姐。
上个月双十一李可乐亲眼看见那姐姐同时左手敲键盘，右手拿笔在草稿纸上写字，草稿纸旁边还放着一张手写好的双十一的购物清单。
看那架势，大姐姐正在算如何下单才能有更大的折扣。
办公室这些五花八门的操作，看得李可乐眼花缭乱，以致于他有时候发呆放空时都会反思自己，比不上老员工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学会一心二用和左右互搏这种高级的技能。
但李可乐始终学不会他们那一套。
不合群的李可乐，永远特立独行。工作就只工作，想发呆就直接发呆，想玩手机就会直接拿出手机，偶尔他甚至会利用上厕所的时间，出去透透气。
咸鱼躺平就好了。
完成应该完成的工作，早早下班，少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这是李可乐现在的工作理念。
欣赏完窗外的风景，李可乐终于收到了新的邮件，点开一看各类要求和注意事项密密麻麻还要翻页，再一看截止日期居然也没几天。
他打了个哈欠又原地伸了个懒腰，暗自庆幸自己早上在地铁里有抓紧多休息半个小时，当他右手拿着鼠标在电脑桌面上来回开始操作时，代表着他一天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
李可乐中午简单吃了个外卖，便跳过了午休，直接工作到了下午。结果就是人坐久了有些累，站起来想要出去透透气。但他看了下桌面剩下的任务计划和电脑已经排出来的计划表，又默默坐了下去。
又来了。他感叹道，如果要抱怨的话，这也算公司的一个缺点了。
早上他还在庆幸没事做能休息一下，下午做着做着就发现任务量有点多，计划不好排，越排到后面，估计晚上都还要加班。
他环顾四周，同事们“忙碌”的背后似乎也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他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他感觉得到。
“都是因为你摸鱼太明显了吧。”古斯特说道。
“这你都知道？”李可乐小声问道。
“这不是你心里想的吗？”
“喂，都说了你不要随便偷看我的想法了。”
“可是，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古斯特问道。
李可乐陷入了沉默当中。
是啊，我打算就一直这样下去吗？每天叫醒自己的是闹钟而不是梦想，挣扎着起床，逼迫着赶路。可是——
一份并不繁重复杂的工作，一个还不错的工作环境，一群还算友善的同事们，这一切看上去都很好不是吗？
李可乐想着，也许这些问题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有真正的答案。
“这么乏味而单一的生活，你不会感到厌倦吗？”古斯特又问道。
“你难道有可以生活变得更丰富的方法吗？”李可乐回道。
“当然，你不是想要奇遇吗？只要你同意，把身体让给我……嘿嘿嘿。”
古斯特最后“嘿嘿嘿”三个字听得李可乐有些毛骨悚然，立刻骂道：
“滚！”
但李可乐这一声声音太大，竟然引来周围的同事集体围观，大家都不知道一向神秘的李可乐发生了什么事。
“哦，有只小虫子而已，已经被我摁掉了。”李可乐笑着说道。
谁会怀疑笑着说有虫子的李可乐呢？大家纷纷转过头，当做无事发生。
李可乐却不自觉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平平淡淡才是真。”
虽然是咸鱼，但或许咸鱼才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吧。李可乐安慰自己道。
晚上9点，李可乐终于走出了创业大厦，果不其然他新接的这个任务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他还是庆幸没有拖到11点以后，不然连地铁都没有的话，到时候打车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冬天的晚上这边外面大路上已经都没有了什么人，人们要么还在李可乐身后的高楼里继续加着班，要么就是匆匆赶路回家准备第二天继续上班了。
李可乐走进地铁站，等来了一趟略微空荡的地铁，上去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
地铁里的小屏幕永远都不缺内容，即有公益和商业的各种广告，也有天气预报和本地的一些小新闻。这天李可乐本来打算和往常一样继续在地铁上闭眼补眠，还没闭上小屏幕里的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日早晨一男子神秘失踪，经调查，该男子早上乘坐2号线地铁通勤，在星河路站提前下车并出站，之后去向不明。晚上7点接到民众报案，发现该男子在离地铁口不远处的待拆废弃建筑中，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死亡原因不详……”
新闻主播毫无感情地念着手里的稿子，冷漠的语气甚至听不出来这是死了一个人。
新闻画面也给贴上了死亡男子证件照片，也发布了一段现场的画面。虽然给死者打了马赛克，但是李可乐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屏幕。
“我见过他。”
他就是早上就站在地铁车厢门口，戴着口罩和毛线帽，将自己包裹得只露出一个眼睛的人。
他为什么要提前下车呢？死亡原因为什么是不详呢？是不是——
李可乐想到了不好的结果，他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再多想。
也许早上我应该勇敢一点，叫住他的话，会不会结果会不一样？
李可乐独自坐在地铁里陷入了深思，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