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天，司徒染缠绵病榻，身体日渐消瘦，入口的食物，越来越少，整夜整夜地咳嗽，药方换了又换，总不见起效。
宋嬷嬷日日忧心忡忡，想方设法地精细着帮她休养着，名贵食材怕虚不受补，靠熬制些补汤，做点易下口的小吃。
眼见她的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宋嬷嬷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马老伯上山摔伤了腿，没法送行，小姐的身体，现在吃镇上开的药，越发得不见好转。
司徒染身体状态，远比宋嬷嬷看到的糟糕，日日咳，喉咙咳出的血，被她硬生生咽回去了。
腊月二十九，司徒染把宋嬷嬷，马老伯，皇甫羨，阿阮，叫到了她的屋里。
她被宋嬷嬷扶着依靠在床上，视线扫视过众人，眼底掠过无尽的不舍和担忧。
＂宋嬷嬷，我变卖嫁妆剩下的银子，地契，首饰都在红色柜子里锁着，钥匙我放到枕头下了，马老伯，宋嬷嬷劳你们多照顾些。＂
＂阿阮，坐过来！＂
阿阮乖巧地坐到床上，司徒染拉住她的手，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阿阮，我把羨儿交给你了，我病倒的这段时间，你把羨儿照顾得很好。你是一位好娘子，今后要多护着羨儿，替我好好地陪着他，照顾他，把羨儿带出那个黑暗孤单的世界，好吗？我相信，羨儿终有一日为你打开封闭的心，那时候他会护着你，照顾你，成为你最好的相公！＂
她温柔地摸了摸阿阮的头:＂去把羨儿带过来。＂
阿阮走到皇甫羨身旁，拉着他的袖子:＂相公，夫人叫你，咱们到夫人那去吧。＂允许被拉衣袖，是阿阮陪伴皇甫羨这段日子最直观的收获。
司徒染拉起皇甫羨的手，温柔地看着他:＂羨儿，娘亲陪你走过的时间有限，今后阿阮会代替娘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已经过去了。娘的羨儿是最优秀，最出色，最美好的孩子。羨儿，无论别人怎么讲，娘始终信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将来成为玄商最厉害的将军，羨儿，你永远都是娘的骄傲！＂然后再拉起阮的手，放在皇甫羨的手上。
皇甫羨的手不易察觉地一僵。
＂羨儿，阿阮，记住你们要相互照顾，互相保护，彼此陪伴、携手，羨儿，娘的羨儿！＂司徒染握着皇甫羨的手，一紧再紧，强忍泪水，不想她的羨儿看到她的脆弱样子。
她目光再看向宋嬷嬷:＂嬷嬷，我走后，如果有机会，把我的骨灰带回京都，葬入我们司徒家的墓地，我要归家。羨，羨儿就交给你了，十，十六岁前，他，他没有自保能力，不，不要，离，离，开，他。＂
司徒染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皇甫羨，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握着皇甫羨、阿阮的手失去温度，径直垂落。
皇甫羨的眸光闪了闪，眼底掠过一抹不下感觉的伤痛，他伸手握住了司徒染的手，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
阿阮经历过奶奶的离世，她知道夫人是离开了，转身一把抱住皇甫羨，大颗大颗的眼泪默默留下，她隐忍不哭出声，安慰皇甫羨:＂相公，你还有阿阮，阿阮永远会陪着相公，保护相公，相公你难过的话，就哭出来，阿阮陪相公哭。＂
阿阮的手紧紧地抱住皇甫羨，透过小小的身体给他传递温暖，嘴里一遍遍重复:＂阿阮永远陪着相公，永远保护相公……＂
宋嬷嬷冲上前，一下扑倒床前，嚎啕大哭:＂小姐，我的小姐，您怎么丢下老奴走了，您那么善良，怎么忍心老奴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姐你走了，小少爷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害你的人还没得到报应，您还没等到少爷成人，您的命太苦了，错托终生，枉葬送了性命，小姐，您别吓老奴，老奴不禁吓，您醒醒……＂
马老伯用衣袖擦拭眼眶不断涌出的泪水，张张嘴，一句也讲不出。他眼底掠过无尽的哀痛。他和宋嬷嬷，自司徒染出生，看着她一点点长大，陪她嫁人，看她生子，再错付良人，葬送性命。
马老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宋嬷嬷哭得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阿阮双眼哭得红肿，抽抽噎噎地安慰皇甫羨，嗓子嘶哑得近乎发不出声音。
黎明破晓，驱散昨夜的黑暗。
第一缕朝阳照射进房间，皇甫羨依旧保持昨天的姿势，身体坐得笔直，手里紧握司徒染的手，好似松开的下一刻，人会彻底消失。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司徒染脸上，似乎移开目光，再也看不到她的脸。
阿阮依旧紧抱皇甫羨不松手，眼睛红肿得只剩一条缝，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嗓子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马老伯哭了半夜，后半夜，搭建好灵堂，鸡鸣时分，托着受伤的腿一点挪动，去村里，找专门负责丧葬的人来帮忙。
昏迷一夜的宋嬷嬷，睁开眼睛，眼底掠过几分难以置信和慌乱。她伸出手探了几次司徒染的鼻子，再次确认她昨晚真的已经辞世。
宋嬷嬷仓皇起身嘴里不停叨念:＂小姐喜欢干净，小姐爱漂亮，小姐最……＂
稍倾，容嬷嬷端了盆温水折回，慈爱地帮司徒染擦脸，视线扫到，紧抱在一起的皇甫羨和阿阮:＂阿阮，你先带小少爷出去，我要伺候小姐洗漱，更衣。＂
阿阮说不出话，伸手去拉皇甫羨握着司徒染的手，她拉了几次无果，不敢去掰他的手。
转身去拉宋嬷嬷的手，又指了指皇甫羨的手。
容嬷嬷视线落到，紧握在一起的手，再也无法压抑情绪，老泪纵横：＂小少爷，小姐她爱干净，让嬷嬷帮她洗漱下，再换套衣服。＂
阿阮发现皇甫羨的目光紧盯夫人的脸，她眼底掠过几分辛酸:＂相公，夫人不想看到她不漂亮的样子，等阿嬷嬷帮夫人梳洗打扮好，阿阮陪相公，把夫人最美的样子画下来好不好？这样相公想夫人了，随时能看到。＂
宋嬷嬷赶紧顺阿阮的话道:＂小少爷，嬷嬷一定将夫人打扮得倾国倾城，您再画下来。＂
阿阮再次去拉皇甫羨的手，她连续拉了三次，皇甫羨眸光闪了闪，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阿阮拉着皇甫羨出了夫人的房间:＂相公，阿阮带你去洗漱，洗漱完咱们去厨房，阿阮做粥给你吃。＂
两人很快洗漱完毕，阿阮又重新帮皇甫羨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拉着他的衣袖，往厨房走，到了厨房，阿阮搬了一个凳子:＂相公，你坐在这里陪阿阮。＂
阿阮转身去找米，淘米，下锅，添加适中的水，盖上锅盖，搬好柴火，坐到灶火前，往灶火中加柴，抓了把松针，放入架空的柴火下方，打着火折子，火苗对准松针，点燃。
灶火中的松针引燃柴火，阿阮拉动风箱，火越烧越旺。
回头看向皇甫羨:＂相公，阿阮把火生着了，厉不厉害？相公，阿阮不能只给你喝白粥，鸡蛋瘦肉粥好不好？如果好，相公你点下头。＂
阿阮知道得不到回应，正当要转回头，她看到，皇甫羨，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阿阮激动地站起身，冲过去抱住皇甫羨:＂相公，你理阿阮啦，相公你真好，阿阮会做的更好。＂
皇甫羨身体一僵，眼底微不可察地掠过一抹不自然。
阿阮松开皇甫羨:＂阿阮去继续给相公熬粥了，相公心里如果难过，一点要告诉阿阮，一个人难过，很不好受的。＂
她凑近皇甫羨的耳朵边，悄声道:＂告诉相公一个秘密，阿嬷离世的那段时间，阿阮每天夜里都偷偷躲进被窝哭，感觉心口很痛，很不舒服。＂
话至此，陡然间，阿阮似乎想到了什么，蹲到皇甫羨的身前，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胸口:＂相公不说，阿阮知道，相公这里很痛，很痛，阿阮帮相公抚抚，以后一直抚，直到相公的心不痛了。＂
阿阮抚了好一会，目光扫见，灶火里先前放的柴火快燃尽了，起身去添柴，加足柴火，找出瘦肉，切成细丁，随手切了点香葱末，又拿了两颗蛋。
掀开锅盖，加入瘦肉搅拌，随着搅拌，瘦一点点变色，煮熟后，打入鸡蛋，再次搅拌，加入少许盐。
把粥盛到提前准备好的大碗里:＂相公，你的要加葱花吗？＂
皇甫羨这次没有回应，阿阮盛了一碗未加葱花的，盛了一碗加葱花的。
＂相公，回房间吃吧，这太冷了。＂
阿阮摆好粥，又跑了出去，再次折回，手中多了个炭盆，盆里的碳火燃的正旺。
阿阮放好炭盆，坐到炕上，发现桌子上摆着的两碗粥未动:＂相公，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爱喝粥，你爱吃什么，阿阮可以去学会，做给你吃。＂
皇甫羨再端起没有葱花的那碗，慢条斯理地喝着，阿阮端起另一碗，喝了几口，没有胃口：夫人是她的恩人，她心里好难过，同阿嬷离开时一样难过！
她暗暗发誓：要对皇甫羨更好，报答夫人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