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人死之后，灵魂不灭。生前善恶，终归阴司一判。
有黑白无常锁拿魂魄，入鬼门关，经黄泉路，至奈何桥。又有牛头马面，查亡魂生平过往，为善者于望乡台边饮下孟婆汤，灵魂入轮回转世。为恶者经阎君审判，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
黄泉路不是两侧开满彼岸花的平坦小路吗，怎么会这样的颠簸？
韩安勉强将沉重如灌铅的眼皮睁开一道缝隙，眼前的景物是一片灰褐色。
颠簸主要集中在腹部，几番挤压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喷了一口东西出来，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吐了好，吐了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黑白无常再跟我说话吗，韩安吐过之后神识又清醒了一些，眼皮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努力的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灰褐色，似乎是一片毛皮。灰褐色尽头还有一片灰白色，圆鼓鼓的。
努力抬起头，有一种血灌瞳仁的感觉，不过这也让他的视角更广阔了一些，他看到了黄土地，还有踏在地上的蹄子。
蹄子个头略小，褐色皮毛覆盖的腿也细了些。
不是马，韩安苦笑一声，原来阴司的黑白无常竟然是用驴来驮亡魂的。
随着一声悠长的吁，毛驴的脚步停了下来，呃啊的叫了一声后，毛驴竟转过头往韩安的脸上吐气。
有人从后面提了下韩安的衣领，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小子，醒了就起来吧。”
韩安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伤痛或是其他，只是他还没有做好直面黑白无常的准备。即使刺客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喂！起来了！”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果然是两个，不是说应该用勾魂链锁着自己吗，不知道到了阴司自己的一身武功还在不在。
韩安暗中运转内息，丹田之中空空如也。想来死人也不会再有武功，不然地府不是会闹翻天了，对此韩安倒也不觉得太意外。
“阿翁，他是不是又死了？”
“应该不会。”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韩安的脖子上。
韩安一个激灵，差点从驴背上摔下来。这个举动引起了旁边那人一阵憨笑：“哈哈，还没死。”
没死？是说自己没死吗？
韩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
载着自己的是一位老道士，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白须白发一身月白色道袍，看他仙风道骨的样子，更像是太白金星。
韩安又侧目看向另一边。
毛驴屁股后面两步距离的位置，跟着一个面如锅底身高丈二的黑汉。这黑汉脸上油光锃亮没有胡须，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粗鼻头下一双比常人略厚的嘴唇咧着，露出两颗明亮的虎牙。一头黑促浓密的头发挽了一个发髻在头顶，两肩之上扛着一对儿短戟。
“刚刚让你颠簸，是为了吐出毒物，现在已经无碍了，你坐起来会舒服一些。”白胡子老道说道。
趴在驴背上确实不舒服，韩安索性撑着身体滑下毛驴。
背上的重量减轻，毛驴再次欢快的叫了一声。
看了眼周围的景色，韩安认出这并不是什么黄泉路，而是魏州城和馆陶县之间的官道。不久前自己刚刚跑过一次，对周围的景物印象比较深刻。
见韩安一直不说话，黑汉忍不住凑过来，对毛驴背上的老道士道：“他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哑巴？”
白胡子老道摇摇头，手捻胡须笑眯眯的看着韩安。
此刻韩安已经恢复清醒，他印象最深刻的记忆还是在驿站客房里，自己被那目标女子问话。
后面的事情韩安只记得自己好像晕倒了，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尽量去回忆。
“你中毒倒在路边野地里，是虎痴儿发现了你，万幸毒还没有入侵心脉，不然就是贫道也无能为力。”似是看出韩安还处在懵懂状态，白胡子老道开口解释道。
原来自己是中毒了，明明已经加倍小心，没想到还是着了那女人的道。不过自己对毒物也有一定的了解，为什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发觉？
黑汉虎痴儿抓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俺去擦尿，看你躺在石头堆里，浇你你也不醒，才叫阿翁看看。”
“浇我？”韩安这才感觉到头发上一阵恶臭扑鼻，脸颊肌肉不由得微微颤抖。
“嘿嘿，嘿嘿。”虎痴儿讪笑着，缓缓往毛驴另一侧躲。
驴背上的白胡子老道见状忙摆手道：“小友莫气，虎痴儿并无恶意，只是顽皮一些。况且治疗你中的红袖香之毒，非用童子尿不可。只是外敷没有作用，需是内服才可。”
听了老道士充满“善意”的解释后，韩安扫了一眼躲在毛驴后面露出大脑袋傻笑的家伙，想一想自己现在从里到外都已经被他的童子尿洗礼，韩安情愿自己不知道被施救的过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自己既然侥幸未死，任务就还要继续下去。就算现在没有武功，自己也要对洛将军有一个交代。
摸了摸身上，已然空无一物。韩安只能跪下道：“救命之恩，在下现在无以为报。眼下还有事情要办，若还能活着回来，一定想办法报答，先给恩公磕个头。”
说完这番话，韩安就要叩头。
白胡子老道来不及阻拦，忙示意虎痴儿。虎痴儿抢步上前，伸手抓住韩安的后领，直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扭回头来又看到虎痴儿的傻笑，韩安不由得苦笑道：“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虎痴儿可不听他的话，单手提着韩安就如提着一只小鸡般，可见其臂力十分惊人。
“虎痴儿，扶他起来便可，不是要你抓他。”白胡子老道对此也十分无奈。
“好！”虎痴儿答应一声，立刻松开了手。
可怜韩安，猝不及防之下摔在地上搞得灰头土脸。看到韩安狼狈的样子，虎痴儿又哈哈大笑起来。
韩安现在明白这黑汉有些痴傻，行事直来直去像个孩童，自己也不必跟他计较。爬起来整理一下衣服，便想趁机向老道士告辞。
见韩安要走，老道士连忙阻拦道：“小友，并非贫道留难于你。只是你体内的毒现在只清除五成，还有五成在血液中。如果疏于治疗，恐怕不出半月小友还会丧命。”
“老仙家能帮我全部解除？”韩安停下脚步。
白胡子老道手捻胡须含笑道：“贫道有十成把握，定能让小友痊愈。”
“那我的武功也能恢复吗？”韩安心中燃起希望。
“这个……”老道士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你的经脉因为红袖香之毒已经受损，能不能恢复，贫道只能说尽力而为。”
听见还有希望，韩安便不想放弃。没有武功的自己无论是去找洛将军，还是去找目标，都是无法完成任务最终一死的结局。
而且这红袖香的毒自己从没有听说过，也不知道如何中毒，再与目标交手可能又会着了对方的道。看老道士似乎非常了解这种毒物，不如留下来治疗，同时也能向他请教些办法。
“我愿意留下来请老仙家诊治，只是不知道这红袖香究竟是什么毒药，为何如此厉害？还请老仙家指教。”韩安拱手一礼，态度十分虔诚。
“红袖香本不是中原的毒药，它来自西域古国柔然。因它的味道与女子胭脂味相同，才得名红袖香。不过这药只是闻了并没有毒，所以柔然女子都把它放在香囊内当做香料。如果把它放在水中，它的香味就会消失，变的无色无味。女子服下之后，呃……男子服了，如果不起心动念，一个时辰后就会随尿液排出。一旦把持不住起心动念，就会变成剧毒。”
老道士的话戳破了韩安的当时的丑态，令他不免一阵脸红。
倒是一旁的虎痴儿满脸好奇，盯着老道士追问道：“阿翁，女子服了会如何？”
“咳咳！小孩子不要多问。”老道士连忙捋着胡须糊弄过去。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奇特的毒药，是我失策了。”韩安长叹一声，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如何中毒。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喝了那杯掩饰尴尬的茶。
老道士看出韩安有些失落，便又安慰道：“不过小友也算运气，这剧毒一旦发作，中毒者不用片刻就会丧命。贫道遇到小友时，你还有一口气，实在是万幸。”
韩安苦笑一声，想必是对方也认为自己必死，这才将自己随意丢弃在荒野。
“对了，这是小友之物吧。”说话间老道士手中已经多了一物，是一柄长剑。
剑柄韩安看着十分眼熟，倒像是洛将军送给自己那把，只不过自己那把是没有剑鞘的，而这一把却配着一个古朴的剑鞘，剑与剑鞘严丝合缝如同一体。
“这……”韩安看着老道士手中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道士哈哈一笑，将剑扔给韩安道：“这剑是虎痴儿在你身边捡到的，恰巧贫道这里有一位故友留下的剑鞘。你是有剑无鞘，贫道有鞘无剑，两下相合也算有缘，就一并送给你了。”
韩安接了剑，脑海中突然有一个片段一闪而过。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人把剑放在自己怀里。那是一张看不清容貌的脸，还有一个不辩男女的声音告诉自己：“不要再来。”
是谁对我说的话？
韩安拼命去想，直到头疼欲裂也没有再多记起任何碎片。
“多谢老仙家相赠剑鞘。”韩安再次拱手长揖一礼。
老道士虚一抬手，示意韩安免礼，又道：“贫道不习武，留着剑鞘也无用。只是可叹龙渊，虽逢其主，未逢其时啊！”
捧在韩安掌心的剑一阵抵命，似乎在回应老道士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