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充看着跪在地上这个瘦弱的女人,目光深沉。
她早看出了汤茶不对,但没有第一时间磕头求饶,偏要等媒婆掀了这层窗户纸。
还有刚才那一场戏,她说话、行事,几乎滴水不漏,叫他挑不出任何错来。
这个女人……呵呵。
魏充掸了掸膝上莫须有的灰尘,笑容淡了几分:
“你倒乖觉,没有乱说话。”
顾西棠额头抵在砖地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入了这个门,我就是江爷的人,干爹也是我的干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若有不是,一定是儿媳哪里做的不好,儿媳委屈,但不敢抱怨,更不敢帮着外人,来对付干爹。”
魏充点了点头:“你是该委屈……谁甘心嫁个太监,恩?”
顾西棠:“我落在后娘手里,是自己命苦,只怨老天不开眼,怨后娘恶毒。干爹和江爷花钱买妻,我恨不到您们身上——真有委屈,也是一路上媒婆给的,这份仇怨方才已经报过了!”
顿了顿,她抬起头道:
“她怕是一辈子没法开口说话了,也再当不成害人不浅的媒婆了。”
魏充没有再说话了,拿一双吊梢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顾西棠垂下眼帘,避开他目光中凌厉的审视,小声道:
“干爹不想让我说的,儿媳也一辈子不会开口。”
……
不知过了多久,魏充嘎嘎笑了起来,重回一开始和善模样儿。
他站了起来,伸手把地上的顾西棠扶起,语重心长道:
“你这张嘴儿,干爹也舍不得让它一辈子说不了话,得了,咱家走了。”
“不等……江爷了么?”
魏充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顾西棠明白了,嘴角挤出一道笑纹:
“干爹忙着为主子办差,脱不开身,但心里还记挂着这儿,特意派人送来一碗汤茶。”
“阿浔这小子,走运咯~”
魏充一边笑着,一边走出了院子,只不过迎头撞上一路跑来的江浔。
“干、干爹。”
江浔后肩挂着一袋米面,浑身是汗,他气喘吁吁的,脸上难掩焦急之色。
魏充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顾西棠一眼,拍了拍江浔的肩:
“来了也好,你再去弄一辆车马来,送咱家回城。”
“干爹这就要回去了?”
江浔看了看安然无恙的顾西棠,心里石头放了大半。
但只怕魏充还没来得及发难,所以有此一问。
“回了回了,太后老人家交代的差事,咱家还没办好呢,跟你这兔崽子耽搁什么?”
“是,我这就送干爹回去。”
“不必了,咱家村口等你……这一别又是半个月,还不抓紧和小娘子说说话?”
“……”江浔愣着没动。
魏充恼了他一眼,凑近低声:
“洞房花烛,干爹知道你欢喜,不过送你的那些秘籍,你也不能太心急了。我看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经不住你三下两下的折腾。”
“……是。”
江浔脸上闪过明显的局促。
*
老太监走了,顾西棠逃过一劫,背过身长抒了一口气。
和江浔一块走进院子,她添了碗水给他,又帮着卸下他后肩上的褡裢。
江浔一口气喝了三大碗,这才道:
“家里,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她眉目弯弯,反问了回去。
“……”
江浔别过目光,接下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西棠无声一笑,岔开了话题,把目光落在了褡裢上,伸手翻捡着。
“二罗面儿、粳米、糙米……不是把月银都给我了么?江爷还藏着私房钱呢?”
“俸禄,俸是钱,禄是米——家里的米斗不是空了么?”
江浔盘算了一下,家里现在人口多了,但省着一些吃,还是能撑到月底的。
“晌午我进城买了一些丝线,等宫女们绣了样子出来,我再拿去绣庄卖,一来二去,也有半两银子的抽水,等下个月发了月银,你拿孩子们裁几身春衣。”
半个男人,能为这个家考虑至此,说实话顾西棠有点感动。
多少完整的男人,习惯当甩手掌柜,赚了三分五钱的月银,以为自己是大爷,家里的担子就能一推四五六。
这么说起来,男人能不能担事儿,跟有没有生殖器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好。”
顾西棠温温柔柔的应了。
江浔犹豫了一会儿,好像还有话说。
顾西棠:“江爷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这个,给你。”江浔从怀里摸出一只崭新的素银镯子。
顾西棠有些吃惊,下意识摸上了左手腕上的镯子,心下疑惑:还在呀……
“拿着。”他催促道。
顾西棠接过,愣愣半响后这才薄唇微掀,眼含笑意:
“宦妻也有新婚礼物么?这……你果然还是藏了私房钱呀。”
“你……不戴么?”
“哦,那肯定要戴。”
顾西棠撸起袖子,把素银镯子套在了左手腕上,两个镯子相碰,玎珰作响。
江浔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奇怪了。
顾西棠一愣,立刻醒过闷儿来,忍着想笑的冲动,她马上摘下镯子,换了右手戴。
这下一只手一个,对称对称,这位强迫症晚期患者,可以满意了吧?
“这样好看一些。”他强行一波辩解:“我走了?”
“江爷路上小心。”
顾西棠一路送他出院子,目送他离开。
终于把镯子送出去的江浔,走路的步子也明显感到轻松了不少。
真是难为他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