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知错（下）
明台烺没管两人的暗中交流，说到墨以容之前被徒弟眼泪压下去的火气又悄悄冒了头，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以容受伤整个事件都是你挑起，你知不知道昨天有多凶险？他本来就是为养病入谷，为师还没来及给他治，你倒是代师而行了，差点陷为师于不义之地。”
明清和明石哭声渐渐小了，两人挂着泪痕听明台烺训话。
“这些年因为你师娘离世，对你和明清疏于管教是为师的错。但为师希望你和明清做一个‘知善恶而不为恶’的人。我不想教养出不知世事的傻白甜，也不想养出恶人被江湖人人喊打。教你们学习武功蛊毒，是为了让你们有一技之长可以防身，不是为恶。”
两个崽子听明台烺这样说，有点不知所措，睁着猫眼惶惶不安看向他。
明台烺叹了口气，下意识去够酒葫芦:“不要再找以容麻烦，他是师傅恩人徒儿，若是在天师谷出了意外，让师傅如何自处？如何和他师傅交代？”
顿了顿接着道:“你们好好想想，如果还想不明白，以后不要再碰蛊毒，想明白了，就去和以容道歉。”
明台烺感觉酒精又上头了，罕见地有点晕，摇摇头把眩晕摇走，反而微微弯了脊背，阴影打在面上让神色微微有些莫测。
明石看在眼里，却看出了他的为难，不愿让明台烺难做，明石和明清对视一眼，同时弯腰作揖，做了妥协:“是，师傅。”
“行了，好好反思，书也好好抄。”明台烺不予多说，走到门外还不忘叫住傻愣着的小儿子。
“明清，你也回你房间思过，罚抄三遍飞蛊集，抄不完不准出来。”
明清正在偷偷瞄明石脸色，看他低垂着头，只露出半截白皙下巴。
有点担心明石生自己的气。
忽然听到阿爹点自己的名，一时有点茫然:“嗯…嗯？”
他之前好像还和明石抱怨过，希望和他一样禁足，这就实现了？
只是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样，怎么还能抄书呢？还是最讨厌的飞蛊集！
小胖子磨磨蹭蹭不想出去，他反悔了，他不想禁足了。
求救地瞥向明石，想要他帮忙求求情。
自身难保的明石当然是无能为力，明清被返回的阿爹提溜着衣领带走。
明石看着敞开的门，自觉地关上门。重新坐到书桌前，把捡起来的竹筒放到桌子上。
却想起了师傅的话，一时有点茫然。
师傅说知善恶而不为恶。
他之前是为恶吗？
可之前师傅也说过想要的东西要努力争取。
他想要墨以容，有错吗？
枯坐了许久，也没有答案，明石干脆用抄书分散注意力。
把滴了墨迹的宣纸团了团扔了，重新拿了一张。
写字最能沉心静气，写到某一刻，他之前堵住的思绪忽然豁然开朗。
师傅说的两句话不矛盾，只是他使用的方法不当。
他直接给墨以容下蛊的确不妥，不应该忽视墨以容的意愿强硬下手。
主要还是轻视了师傅对墨以容的重视，他以为墨以容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可以随便对待，就算师傅知道，也不过小惩一下。
却忘了天师谷从来没有外人踏足，既然墨以容能进来，还得师傅一句多照顾的嘱托，就代表不寻常。
是他之前想问题浅薄了，没考虑那么多，只顾着自个儿高兴。
没顾虑墨以容的命、也没顾虑师傅的嘱托。
而且。
仔细回想了整个事件，墨以容除了委婉拒绝他，从头到尾没有做别的事。
更遑论伤害他了。
想通了的明石，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三日一晃而过。
明清还在死磨飞蛊集，明石却到了解禁时间，应师傅要求去给墨以容道歉。
虽然来时想的洒脱，但走到门口还是有点踌躇，明石干脆扒拉着门框，悄悄探头往里瞅。
墨以容披散着头发，端着药碗喝药，眼角余光看到门框突兀地冒出一颗头颅，还能看到垂落在发尾上面的小铃铛。
端着碗的手微微一紧，眼中闪过冷光，这小子怎么过来了？
不会还没死心吧？还想让他做什么蛊人？
之前是他小瞧人了，他认栽。
但若这个小娃娃再如此没分寸，就算他是明谷主的弟子，他也不会客气。
谁知，才放下空碗，就看到明石睁着一双猫眼，别别扭扭地走进来。
一点铺垫都没有，闭着眼直接道:“对不起！”
墨以容一怔，随即了然，必是明谷主让人来道歉的，只是不知小童有没有打消让他做蛊人的想法。
室内一片沉默，明石悄悄睁开眼，看到墨以容唇色发白地注视着自己，一句话不说。
以为对方没听清，泄了一些气，软糯重复:“对不起，以容哥哥，我不该强迫你做蛊人，也不该给你下蛊，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墨以容淡淡道:“我知道了。”
冷峻的面容颇有些吓人。
明石没想到他是如此反应，张了口想说什么，又觉得墨以容和该如此。
若是换个立场，有人给他下蛊且几次三番想害他，他必不会饶恕这个人，铁定会报复回来。
就是想明白了，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那…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等人回答，一溜烟似的跑了，哪还有之前的肆意劲。
墨以容目送人走远，默默收回视线，垂下眼睫。
明石刚跑出不远，一拐弯就看到师傅潇洒躺在树上，举着酒葫芦小口喝着。
等他到跟前，没往人身上看就道:“道完歉了？”
“嗯。”明石乖巧点头。
过了三天，明台烺心情早已经平复:“既然道过谦，这件事就算揭过，晚上就让以容回去，你们好好相处。”
明石一听，墨以容还要住在他那里，试探地道:“师傅，能不能让他和明清住？”
明台烺睨他一眼，怎会不知他的别扭:“谷中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一开始分配了房间，中途再改总归不好，而且以容和明清住一块未必合适。”
明清那个邋遢气人样，他这个亲生老爹是深有体会，特别是和墨以容相处这几天，对这个小少年的洁癖也有一定了解。
师傅都这样说了，明清只好同意。
明台烺接着说:“晚上你来接以容回去，趁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就算做不了朋友，当个室友，明面上过得去就行，只是切记，不可再拿那些玩意儿伤他。”
“是。”明石想伤也伤不了，所有的作案工具全被师傅收走了。
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蒙尘呢，就连用竹筒装的几只蛊虫，后来也被师傅重新收回去了。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孩子。
明台烺拿着酒葫芦挥挥手:“行了，别在这杵着了，虽然解禁了，飞蛊集没抄完就不算惩罚结束。”
“是，弟子这就回去接着抄书。”明石少见地一行礼，告辞离开。
看着徒弟这样，莫名不是滋味，大口灌了一口酒，咂咂舌，算了，想必是说的狠了，还在别扭，过两天就好了。
明石回去接着抄书，一旁已经放了一叠抄好的宣纸，三天时间他也抄了不少，但总归才抄完一遍，还要接着抄。
因为已经解了禁闭，明台烺一点也没客气，到饭店就来叫明石去打下手。
给另外两人送饭的活计，当然也落到了明石身上。
至于先给谁送饭，明石压根没有犹豫，当然是先给明清送饭。
既然送饭，免不了被明清拉着，好好抱怨了一通这三天的生活，特别是连一半飞蛊集都没抄下来的成果，感觉前途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