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姐
谷雨这日,长安城飘起了蒙蒙细雨,空气中也带着丝丝凉意。
李公公拿出一件明黄龙纹披风,小心翼翼地为高座之上不怒自威的帝王披上。
“陛下,今天天凉,您要保重龙体啊。”
成孝帝“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继续伏案而书。
李公公忙噤了声,立在一旁替他研墨。
“陛下,景王世子求见。”侍卫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说道。
成孝帝握着笔的手一顿,只一瞬,便又重新在纸上游走。
“让他进来吧。”成孝帝淡淡道。
侍卫领命,将内殿的门打开,领着陈衍进来了。
“参见皇叔。”陈衍屈膝跪下,俯首行礼。
“衍儿不必多礼,快来看看皇叔题的字。”成孝帝放下笔,笑呵呵地冲陈衍招手。
陈衍谢过恩,便起身朝成孝帝走去。
待行至案前,陈衍就看见桌案上的宣纸之上洋洋洒洒写着“水滴石穿”四个字。笔锋遒劲,苍劲有力。
“皇叔的字,自然是极好的。”陈衍垂眸赞道。
成孝帝心情颇好地看他一眼,将印章盖在宣纸之上,道:“衍儿进宫,所为何事啊?”
陈衍拱手道:“侄儿最近得到消息,安王与幽州节度使正在暗中囤积粮草,他们主要的屯粮地就在扬州。”
成孝帝讶异地看着他,道:“竟有此事?你听谁说的?”
“安王府上原有一名名叫阿六的侍卫,因为办砸了安王交给他的任务而遭到杀身之祸。”陈衍如实回答,“阿六逃了出来,以此情报为筹码,投身到了景王府。”
成孝帝皱着眉,脸色越发阴沉:“你如何能确保这位阿六,带来的消息就一定是真的?”
“阿六将消息带给我后,我令人快马加鞭送了一封书信到扬州,”陈衍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呈到成孝帝面前,“今日一早侄儿便收到了扬州的回信,请皇叔过目。”
成孝帝接过信件,展开大致读了一下,眼底染上一抹愠色。
陈衍接着道:“扬州节度使在信中说,他派人查了扬州的米店粮店,发现的确有不同的人在扬州大量买粮。而且那些人买完粮食之后,都全部运向了一个方向——”
“幽州。”
此话一出,成孝帝抓着信件的手已然泛白。
他强压住心底燃烧地怒火,问道:“衍儿可有好计策?”
陈衍认真思索了一番,道:“侄儿准备明日就启程去扬州。安王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扬州买粮,那么扬州就一定有人替他掩饰。”
他顿了顿,又道:“扬州是侄儿母亲的故乡,侄儿也不愿见它成为贼子为非作歹的工具。”
成孝帝赞许的看了陈衍一眼,随即哈哈大笑道:“好!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你父亲替朕镇守北地,而你为皇叔排忧解难。”
他转头对李公公吩咐道:“景王世子要回扬州探亲,朕准了。去给世子备一份丰厚的盘缠,再挑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护送世子回扬州。”
李公公领命前去。
“多谢皇叔。”陈衍将衣袍撩开,就要跪下谢恩。
成孝帝连忙双手扶起他,郑重道:“是朕要多谢你们父子。此去扬州,万事小心,待你从扬州回来,皇叔一定为你接风洗尘。”
雨越下越大了,院子里昨日还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今日就被雨打的蔫蔫的抬不起头,地上还散落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瓣。
宁沁趴在窗边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与师姐都很讨厌下雨天,因为下雨天既不能出去玩,也不能晒药材。而且每逢下雨天天气就阴沉沉的,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说到师姐……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郁闷地将视线从窗外移进屋内,在桌上那束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上停留了下来。
从那日将这束海棠花捡回来已经过了三日。这三日宁沁日日留心着院门,没有再看到那日的黑色身影,也没有再在院门口捡到花。
宁沁将视线收回,起身去书架上拿了医书细细翻看着。
不一会儿,宁沁便觉困意,枕在医书上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宁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在景王府里,而是回到了停云山上她的小屋子。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在院子里看见了两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那是她和师姐。
小宁沁和小苏真真在院子里帮师父种药材,还没种多少,苏真真就按捺不住了,怂恿宁沁一起在院子里堆泥娃娃。
两个小女娃在院子里堆着泥娃娃,堆的满手满脸都是泥巴也不停手。正当两人玩得不亦乐乎之时,一个白衣女子拿着扫帚在她们背上抽了一下。
“师父……”宁沁看着拿着扫帚追着两姐妹满院子跑的白衣女子,泪水从眼角滑落。
突然,院子里追赶嬉闹的师徒三人消失了,宁沁睁大眼错愕的寻找,在屋子里看到了两个身披缟素的少女,跪在一具棺木之前痛哭流涕。
“不,不……”宁沁流着泪摇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屋子里面,想要将师父的棺木打开。可还没有触碰到棺木,棺木就又消失在她眼前。
宁沁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她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放声痛哭。不过一会儿,她就听到有人在争执的声音。
她止住哭声,转头循声而望。
苏真真背着包袱要离开停云山,宁沁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离开。
苏真真无奈地说道:“阿沁你放手。”
宁沁摇摇头,抓得更紧了。她哭着说道:“师姐,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苏真真用手给宁沁擦着眼泪,语气里满是心疼:“你身上的绝情蛊毒一日不除,你就无法拥有与正常人一样的感情。”
“甚至有一天,你会忘了师姐,会忘了师父,会忘了所有爱你的人。”
“你想忘记师父和师姐吗?”她看着宁沁,柔声问道。
宁沁哽咽着摇头。
苏真真粲然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师姐也不想阿沁忘了我,但是师父不在了,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为阿沁解毒。
“所以师姐现在要去找神药,找到神药为阿沁解了毒之后,师姐就和阿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她说着,用力抽出了被宁沁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转身离开。
“师姐!”宁沁撕心裂肺的哭喊。
听到宁沁的哭声,苏真真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强忍着泪水,笑着对宁沁挥了挥手,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师姐,不要,不要离开我……”
“姑娘!宁姑娘!”
宁沁睁开眼,丁香和白芨正面容担忧的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丁香看她满脸的泪水,忙用手帕替她擦脸。
宁沁接过丁香手中的帕子,勉强一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宁沁将帕子递给白芨,问道。
白芨接过帕子,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才道:“世子殿下说他明日就要启程去扬州了,他不在的日子里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以去找福叔。”
扬州?
宁沁喝水的动作一顿。当年师姐就是南下去给她寻七彩莲,才整整两年都毫无音讯。
如今世子要南下扬州,若是他跟着去了扬州,说不定能打听到师姐的消息。
想到这里,她抓着白芨的肩膀,着急地问道:“世子殿下现在在哪里?”
白芨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在……在荷苑。”
白芨话音刚落,宁沁急不可耐的冲出门。
白芨和丁香对视一眼,也连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