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六
距那日月下与陈衍饮酒已经过去了一月之久。那桑葚酒实在好喝，后来宁沁又去找陈衍讨要了几回。
起初陈衍还十分痛快，几乎是她要多少他就给多少。只不过后来因为她几乎日日喝醉，每次喝醉后都闹的白芨和丁香两个小丫鬟不得安宁。
陈衍怕她从此以后变成一个小酒鬼，说什么也不肯再给她桑葚酒了。
为此宁沁郁闷了好久，还扬言不会为陈衍施针，要让他病死在床上。
当然她没有这样做。
到了该给陈衍施针这天一早，宁沁便提着药箱去停云榭。
行至一处花园时，宁沁不慎被一块鹅卵石绊倒了，提在手中的药箱摔在地上，瓶瓶罐罐滚落一地。
宁沁皱着脸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手心的疼痛，连忙去检查药箱里的药品有没有损坏。
她仔仔细细地将地上的药罐全都捡起来。虽然没有损坏，却是少了一瓶玉痕膏。
这是她费尽心思专门调制出来给陈衍祛疤用的。
宁沁有些慌乱，弓着身子认真找寻着。终于，她在花园中的湖面上看到了漂浮着的玉青色药瓶。
她心头一喜，挽着袖子趴在地上捞着。
就在她的一只手快要触碰到药瓶的时候，另一只支撑身体的手突然一软，整个人就要掉进湖水里面。
宁沁正暗暗后悔自己嫌麻烦没把白芨和丁香带出来的时候，腿却被人从上面准确无误的抓住了。
她没有多想，一把将药瓶抓在手里面，接着就被人捞上了岸。
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正要抬头道谢，眼神突然扫到了面前那人微微敞开的衣襟下疤痕的一角。
再往上，就是一张清俊的、覆着寒霜的脸。
宁沁迟疑了片刻，嗫嚅道：“多谢…”
那人黑着脸盯了她半晌，冷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宁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没有再继续深究，从地上站起来，拿起药箱匆匆赶去停云榭。
到了停云榭后，俊疾将她领到里屋。
陈衍只着单衣，正听他旁边的侍卫说着什么。
那侍卫穿着黑色武袍，背对着她。
“世子，宁姑娘来了。”俊疾恭敬地说道。
陈衍闻言，笑着招手示意她过来，那名侍卫也退到了一旁。
宁沁进了屋子。在看清侍卫的脸时，她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那侍卫正是刚刚在湖边救了她的那个人。
陈衍见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侍卫，心中疑惑，问道：“怎么了？你认识阿六吗？”
宁沁摇摇头，面上恢复了平静，答道：“我来停云榭的路上差点掉进湖里，是这位…阿六救了我。”
陈衍了然地点点头，转头对阿六说道：“你做的不错。”
阿六低着头，说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听到阿六的声音，宁沁从药箱里取药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个声音很熟悉，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她猛然一惊，想起了停云山劫走她的那个黑衣男子。
宁沁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阿六，又暗自摇了摇头。
那日那个男子的脸她也是见过的，平平无奇，不如这位阿六生的清俊。
“宁姑娘，先施针吧。”陈衍的声音响起，把她的思绪打破。
宁沁颔首，取出银针开始给陈衍施针。
陈衍盯着宁沁的侧脸。阳光照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连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能看得很清楚。
他看着看着，红霞就爬到了他的耳根。
宁沁施好针，见陈衍盯着自己发呆，疑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衍被惊醒，尴尬地轻咳一声。
无地自容。
“不要乱动，等一刻钟后取针就好了。”宁沁似乎并没有看出他的异常，嘱咐道。
末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拿出一个青色的药瓶，递给陈衍。
陈衍接过药瓶，不解地看着她。
宁沁朝他的胸口努了努下巴，说道：“我之前为你解毒的时候，看到你的身上有好多伤口。这个可以祛除你身上的疤痕，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出来。”
陈衍心头一暖，柔声道：“多谢宁姑娘，我一定会好好擦的。”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宁沁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
过了一刻钟后，宁沁将银针从陈衍身上尽数取下，又给他喂了两粒解毒丸后，便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停云榭。
“阿六，你去送送宁姑娘。”陈衍对站在一旁的阿六吩咐道。
宁沁转头狐疑地看着他，道：“我认识路的，不必麻烦。”
“哦，我是想着若是宁姑娘失足再掉到湖里，阿六在也好有人帮衬一二。”陈衍挑眉，戏谑道。
宁沁：“……”
她差点掉进湖里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要给他捞药！
宁沁瞪他一眼，愤愤地出了门。阿六对陈衍行了一礼，快步跟了出去。
陈衍眼中含笑，目光追随着宁沁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翠竹之后。
俊疾则看着阿六清瘦高挑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陈衍：“主子为何会相信阿六，他可是安王的人。”
陈衍低头思索着什么，沉默不语。
在那次宁沁失踪被找到的第三天，阿六来景王府，向陈衍投诚。
起初陈衍也忌惮他是安王的人，不肯相信他。因为阿六告诉他，宁沁是安王派他劫走的。
但为了让陈衍相信自己，阿六将一份关于安王计划的密函交给了陈衍。
就是这份密函，才让陈衍暂时相信了阿六。
“阿六还不能全然相信，”陈衍沉思着，“你去取纸笔来，我有话要问我那位远房姨父。”
宁沁走在阿六身后，眼神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的背影。
“看够了吗？”阿六突然停下，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道。
宁沁见偷看被发现了，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只是闻到你身上有一股很重的草药味，想看看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可以帮你治好。”
这话不是作假。阿六身上的确有一股很浓的草药味，即使隔的很远，也能够闻到。
阿六的目光在她白皙红润的脸上滞留了一下，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转过头接着往前走。
“不必。”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宁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宁沁瑟缩一下，低着头紧紧跟在阿六身后。
半柱香后，在阿六“贴身保护”之下，宁沁安全回到了梨落阁。
她笑眯眯地对阿六道谢：“多谢你了，阿…六。”
阿六被她的笑容狠狠撞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淡淡道：“在下奉世子之命，姑娘不必客气。”
宁沁点点头，跟阿六道别后，便回了屋子。
阿六站在院门外，视线追随着那抹淡绿色的背影，目光黯了黯，转身离开了。
白芨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见宁沁回来，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丁香呢？”宁沁见屋子里只有白芨一人，忍不住问道。
“丁香……丁香出去了，不在府中…”白芨听她提起丁香，目光躲闪，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宁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完全不相信她的鬼话。
白芨见瞒不住她，便跪在地上哽咽道：“姑娘赎罪，奴婢们贪嘴偷偷喝了姑娘的桑葚酒，哪知…哪知丁香喝完便全身长满了红色疹子，还发了高烧。”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宁沁把白芨从地上扶起来，又擦了擦她的眼泪，“你带我去看看丁香。”
白芨哭着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
刚到两个丫鬟的屋外，宁沁就听见了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白芨领着她进屋。刚一进屋，宁沁就看见床榻之上的丁香裹着棉被，正伤心的哭着。
“丁香，别哭了，宁姑娘来了。”白芨拍拍丁香哭的直颤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丁香一听宁沁来了，连忙从棉被里爬起来跪下。
宁沁把丁香扶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下丁香的脸。
原本秀气的小脸长满了红色的小疹子，还微微有些肿。也难怪这丫头哭的如此伤心。
宁沁心中蓦地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
她忍住笑，轻咳了一声，佯装烦恼地说道：“哎呀，你这个脸我怕是治不好呀……要是连我都治不好的话，那就没人能治的好了…”
此话一出，丁香果然哭的更伤心了，抱着白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芨只得手忙脚乱的安慰她。
宁沁强忍着不笑出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嘛，民间倒是有一些怪力乱神之说，说不定对你的脸有些作用。”
丁香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抽噎着说道：“请姑娘告诉奴婢，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这个方法就是……”宁沁拉长了声音，“对你最近做的亏心事进行补偿，天上的神仙知道你诚心认错，会原谅你的。”
她看着眼泪汪汪的丁香，努力板着脸，道：“丁香，你最近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奴婢，奴婢不该偷喝姑娘的桑葚酒！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丁香哭喊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还冒出了一个鼻涕泡。
宁沁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丁香和白芨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宁沁是在逗她们。
“姑娘！你，你怎么能这样捉弄奴婢！”丁香瞪着哭红的眼睛，嗔怪道。
宁沁擦擦眼角哭出来的眼泪花，反驳道：“谁让你个丫头偷喝我的桑葚酒，我非得治治你！”
“姑娘！你怎么能这样！”
“要记得补偿我哦，不然小心神仙娘娘让你丑一辈子！”
“姑娘！你就别打趣奴婢了！”